这话一出,李如月就在一旁嗤笑了一声。
没有遮掩。
没什么好遮掩的。
“姜老夫人?父皇中毒的时候姜老夫人都没送彭先生进宫瞧瞧呢。”
宣阳公主仍旧看不起李如月。
这其实是大部分不认识、不了解李如月的第一观感。
她就像个小孩子呀,瘦瘦小小的一个,没什么值得人害怕、敬重的地方。
但吃过亏的呢,比如尤嬷嬷和那几个守门侍女,此刻非常安静。
半个字没多说过。
宣阳公主脑子不大灵光,这个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都没察觉那个素来跋扈的尤嬷嬷此刻老实巴交十分反常。
她还跟李如月横眉竖眼:“你敢跟本宫这么说话?论辈分,本宫是你姑母,论身份,本宫也是先帝御赐封号的公主!究竟有没有人教你礼数!”
哎哟喂,架子比城阳还大。
但确是如此啊。
往往狗仗人势的小狗儿,叫声都会比主人大。
本事越小,叫声越高。
不论自己是泰迪还是吉娃娃,只要主人在,分分钟挑衅十个藏獒也不在话下。
所以正在偏殿矮榻歇息晒太阳的城阳听见她的斥责声,立刻就把手扶上额头了,摩挲着淡眉,轻轻的、无奈发笑。
李如月也能理解。
当年宫里大部分皇子、公主都死了,有好下场的没几个。
况且宣阳从小就是给城阳当狗的,自然气势大。
“未见人,先闻声,撸着袖子口口声声叫亲侄女小贱人的,又是哪家的礼法?谁教的?难不成是先帝教的吗?皇爷爷在天有灵,瞧见姑母这般,怕也要羞愧的不愿意承认姑母是天家的女儿吧?……我这个晚辈都觉得丢脸。”
李如月缓缓踱步,绕着她上下打量:“姑母的母妃是哪位太妃啊?”
不巧。
真让李如月猜了个八成。
这位宣阳公主的母妃,曾经因为下毒害人让人打入冷宫了。
这也不难猜。
城阳跋扈,那是她有先帝的庇护和宠爱。
宣阳跋扈,那就是纯脑残加没有教养了。
自己没教养,开口骂人第一句就说别人没教养。
这不是有娘生没娘养是什么啊?
李如月一口气,把宣阳公主的童年创伤戳完了。
第一,你娘见不得人。
第二,先帝不待见你。
第三,你这个没教养的样子先帝在天上看了也讨厌。
本来李如月不惧怕不退缩还绕着她打量的时候,宣阳就开始生气了。
在听到她说的那句‘先帝不愿意承认她’和‘丢脸’二字后,她的脸先是绿,然后紫,添了一点黄,就变成了红,然后变白。
旁边尤嬷嬷和守门侍女都缩了脖子,头埋的更低。
城阳在里面听的眉头突突直跳,心下纳罕:这丫头嘴真毒啊。
这话对城阳来说没杀伤力,对宣阳来说是要命。
彭玉书连连摆手:“公主殿下,吸气,呼吸……吸……”
眼看着宣阳公主的脸都要涨成紫红色了,彭玉书这个医者本能的开始‘抢救’,生怕她给自己憋坏。
“彭先生。”
城阳在里头窗下唤了一声,才解了这个僵局。
——独属于宣阳公主一个人的僵局。
她真是僵在这了。
彭玉书听闻城阳的声音,赶忙进去了,李如月勾唇,紧随其后,越过宣阳公主的时候侧眸冷冷看了她一眼,眼里充满了鄙夷。
城阳这个人呢,就是典型的有头脑、有教养。
她的跋扈只是表面,可不是逮着人就霍霍,里头是有一条完整的考量和逻辑的。
你瞧,这宣阳公主的出身还不如其他人吧?
但偏偏城阳没有欺负过她,反而最终给她创造出一条活路。
若非凭着城阳,宣阳自己又怎么可能嫁的到好夫家呢?
不可能。
城阳有城阳的苦,有她的傲,有她的是非,但她不糊涂。
譬如在儿子这件事上,她是不恨李如月的。
并不胡乱迁怒。
她知道这是韩昭的愿望,他没这个心,谁也撬不动。
当年他离家出走去参军,她派人把他追回来的时候,他有多么的痛苦多么遗憾,她其实看在眼中,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是个自私的母亲。
只不过她选择要自私到底,她承受不了失去他的可能。
如今,儿子被‘成全’了,她每日每日的苦闷,却也并不怨天尤人。
她呀,经历的太多了。
表面上,她好像还是那个城阳,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在践踏。
但细细去想,她所经历的,这个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经历过。
哦不。
有。
眼睁睁看着最熟悉、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死去的经历。
这里有一个人,也有。
彭玉书跪在榻边给她诊脉了。
城阳公主心里怄着气,虽说不对李如月恨之入骨,但那股怨怼还是难以消散。
并且,她此刻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彭玉书是姜老夫人派来的。
“家里老夫人可好?”
彭玉书愣了愣,傻傻的点头。
城阳整理衣袖:“难得她惦念我。”
彭玉书这才听明白,回:“不……今日来,是大公主……小人已经不在丞相府了。”
说起这个,彭玉书心里也苦,是苦涩,而且难以解释更多。
只能话音戛然而止,低头专心诊脉。
城阳僵住了。
惊疑的抬眸。
“你说什么?”
李如月带他来的?!
她脑子空白了片刻,觉得这简直像个说不通的梦。
真的,就算她做梦梦见李如月带着彭玉书来看她,都觉得这梦很扯。
她真的觉得是梦。
因为最近她老是昏昏沉沉,胡乱做梦,梦些自己小时候的情景,又梦见韩昭小的时候,或者梦见韩昭被人家一刀捅了心脏。
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尤嬷嬷来给她递了杯热茶,她猛地抓紧尤嬷嬷的手,指甲刺入嬷嬷的皮肤,嬷嬷皱了眉,她才确定此刻是现实而非梦境。
不是,她到底凭什么……她又怎么搞来的彭玉书啊?
“你在宫里当差了?”
城阳公主追问了一句,彭玉书看了眼李如月,闷闷的回应:“嗯……”
他看李如月的这一眼,有点畏惧,有点小心翼翼和心虚。
这一眼,城阳什么都看出来了。
还真是啊!
这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又岂止呢。
她病了,宫里最近的事儿都没人敢说给她听。
她还不知道,最近宫里死了好多好多人。
这旁边的寿康宫啊,要永远的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