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静的清晨。
辛子荣刚收到这篇文章,就一言不发的卷起塞入袖中,直奔御书房。
他阔步穿过太和殿外的广场,晨风填满他的广袖,吹动他衣袍,衣摆浮动,带穗昂扬,他昂首挺胸,面向着东方,看着那抹刚刚升起的朝阳。
心里体会到了一种宿命带来的洪流随着清风穿透了他的魂魄,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记,轻声的告诉他:辛子荣,你就是为了拯救王朝而生。
他脑中回忆起了母亲曾告诉他,在他出生的那天家里来过一个和尚。
和尚说,你的儿子,将来会成为丞相。
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句话,他当母亲是哄他的。
却也曾留有一点侥幸。
尤其是他不屈服于宋家的考学制度,却又被皇帝赏识带他来宫中做老师的那一刻,他认为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专属于他的命运,会亲自来找他。
这不,来了。
就在他决定放下手中的书卷,寻觅一位天命之子、一位明主为其奉献人生的时刻。
他的明主,也给了他这个确切的信号。
其实他昨晚是不自信的。
他总觉得自己看不穿李承隐在想什么。
他深藏不露,同时有天赋又勤恳刻苦,但是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他想走到哪一步?
是只想做个富贵王爷?还是说……他也想?
他忐忑了一个晚上,正不知该如何寻觅这个答案,如何给他的明主投去投名状。
万一人家根本没那个心思,他先表达出野心,那就不妙了。
他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竟是辗转反侧了一夜。
今晨看到李承隐的时候,他都没说话。
只默默接过他递来的文章,只看了两句,便豁然明朗。
果然,我与主公心意相通。
他是真龙,不会缩在龟壳后。
他成年了,要开府了,要做一番他自己的事业!
而对于皇家的责任与担当,对于皇帝的效忠,他一样不落,没有因为世家强大而退缩!
辛子荣骄傲、自豪,觉得他的命运,终于寻他来了。
那么,他就要把他的事情做好。
有时候,人挺信命。
体现在两种时候。
幸与不幸。
当人不幸的时候,人会觉得自己无力改变,于是感知到有一堵墙名叫命运,妥协的那一刻,叫信命。
当人幸运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上天的眷顾,成了一枝独秀的宠儿。
而这种自己找上门,敲门的‘眷顾’,往往……暗藏着人为的玄机啊。
真的,是属于你的命运?还是说,你恰好是一颗不错的棋呢。
李延刚下朝,心情沉重。
自从他登基,选秀已经有过两次。
第一次是初登大宝的那年,齐贤妃、魏淑妃、明妃、戚贵人等人被选入宫。
第二次是三年后,宋贵妃以及姜老夫人亲手调教的那些贵族女子被塞进宫。
这一次和上次没区别。
仍旧是礼部、户部协同在拟定这份名单,他们的工作做的非常好,没有一点疏漏,从礼法到规章制度,一丝不苟的做到位,然后给李延报告进度。
所以李延一回到御书房就砸了一个花瓶。
选秀,选什么?
选一堆郑家、宋家替他选好的女人进宫!
笑话!
李延都不想选了。
户部最终整理好的那份名单,孙福通看了。
和上次大同小异,只不过这次比上次更搞笑。
上次名单一上来就可谓是宋家门生家的小姐大乱炖。
这次的乍一看,哎,不错,和宋家没关系。
往户籍页面一瞅,全是地方官家的小姐。
这些地方官,都是郑家的狗。
而且孙福通瞅了一眼画像,觉得郑孝真这个人真是绝啊。
他搞了一个戚贵人周边大全。
演都不演。
表面上好像大臣巴结皇帝,讨皇帝欢心呢。
实则这算盘珠子都崩李延脑门儿上了。
李延能高兴的起来吗?
这是把他当傻子玩吗?
丢了一个心爱玩具,所以你给朕买一百个差不多的来哄朕?
孙福通挠了挠鼻尖,都无话可说。
这两家人哟。
姜老夫人是霸道,把她选上的小姐们在宋家调教几年做口大锅饭强迫李延吃。
郑孝真是直接。
他会笑呵呵问你:嫖吗,我这里啥都有。
可你别说。
这天底下九成九的人,都吃他这一套。
李延也不会例外。
现在他因为人家给他选这么些人,心里不爽。
回头后宫里面一百个戚贵人等着他,他忙还忙不完呢。
所以孙福通在心里给郑孝真竖大拇指。
这才是最懂人性的人。
辛子荣等在门外,孙福通一看就知道是和李承隐有关。
和李承隐有关,就是和李如月有关。
他把李延所有的事都往后推了推,先把辛子荣迎了进来。
辛子荣进去没说多余的话,只是双手将那文章捧过头顶,高呼——
“恭喜陛下!”
他没说恭喜什么。
李延从案中抬头,审视了须臾,抬笔示意。
孙福通下去双手接过那纸卷,小跑着上去递给李延。
李延拂袖放笔,展开看。
只看到标题的《选秀事权论》,握着纸张的手就收紧,眼里流露出了暗光。
他仔仔细细,逐字认真的阅读,越看脸上的紧绷的肌肉越舒展,唇角开始不断上扬,直至最后放声大笑,拍案叫绝。
“好!”
不愧是朕的儿子。
承隐啊,真是把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儿都说在、做在他的心坎上了!
他看的酣畅淋漓饭,放下纸卷,望着远处,回想之前他们一起坐在养心殿品茶时候的情景。
没错,这孩子是这样。
总是柔顺的体恤他的心意、情绪。
与他亲近,对他一片赤胆忠诚,像极了他的母亲。
思及故人,李延心肠又是一阵柔软。
抚摸着那纸张,在心里说:丹儿,你为朕留了个好儿子。
“传朕旨意——”
李延顿了顿,又看了眼那篇文章。
突然觉得,这文章稍作删减,就可以作为一道圣旨颁布,而且有理有据,更刁钻的角度在于,言官们驳他最喜欢从礼法出手,但这篇文章正是从礼法角度直接断他们的路,换言之,这篇文章就是在用言官阻止李延的法子,来对付他们。
对付所有可能对这道圣旨有异议,企图寻找漏洞的人。
漏洞?没有。
道理、礼法都被李如月说完了。
再要说,只能从祖制的角度来讲。
但李如月料定,他们不敢去提祖制。
只要他们敢提。
李如月就会问一个问题。
——宋家的考学制度,是祖制吗?
你宋家丞相敢改考学制度。
怎么我皇帝改个选秀制度就要了命了?
她的刀就在这。
她倒看看,谁敢往她刀下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