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傲慢,是因为它是一生中都没有出现过宿敌。
它太强了。
强到谁敢当面与它对抗,都是它一爪子就可以解决的。
姜老夫人的前半生,名义上是一位丞相夫人,实则呼风唤雨的程度,远超过真正的帝王,每个人的命运都可以轻易的被她一颦一笑所决定。
在她的身边,除了被她调教的忠心耿耿的奴仆,还有无数臣服于她的人。
上至丞相,下至文武百官,京城之外的那些人,想见老夫人一面都是痴心妄想,如果能托关系送份大礼给老夫人,让老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刷个脸熟,那都已经算是通天的本领了。
能在老夫人面前刷脸熟的人,在地方上,那也都是只手遮天的一方地霸。
一个人的权力、地位、威望、力量到了这个份上。
还会拐弯抹角吗?
她是直接的。
一如既往,目标明确,下达命令,事情九成九会达成。
至少在某个节点之前,姜老夫人从未败过。
所以这次突然的落败、巨大的失败,对她的打击很大。
但姜老夫人不是什么脆弱的人。
她每一天都在回想问题出在哪。
首先是李延小儿,他登基的十多年当中,一直被压制的死死的,只能生气了杀几个太监泄愤。
但这几次李延的表现屡屡出乎意料,能够与她针锋相对的上不说,还真的把她牵制住了。
而思来想去,一切关键的节点都在方姑姑那件事上。
一切的起因,都是那个顺子。
是从顺子抓了方姑姑开始的。
在那之前,有人敢动她的人吗?
就是孙福通也未必敢。
可这个顺子,却好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他明明做了那么大胆的一件事,却又合理到孙福通都没法责怪他的大胆。
这个合理,就在于李延秘密的授予他的权力。
李延小儿……他开始懂得如何做一个皇帝了。
他开始懂得,皇帝最厉害的不是自己做什么,而是皇权本身。
他就是权力本身!
是权力的赋予者与定义者!
想通这一点,姜老夫人的心头开始森森的发寒,不断的冒虚汗,心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家里的郎中们合计,又给她多添了几味宁神的药。
宋济仁瞧着母亲这样,想到了郑夫人的提议。
把大哥叫下来吗?
他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能解母亲心病的法子。
他从来看不明白母亲。
只有大哥能懂。
可是大哥……
思来想去,宋济仁还是写了一封书信。
他在信中请求宋济诚可以乔装秘密下山回家一趟来看看母亲。
姜老夫人一病,郑夫人很忙。
先是京中内外官员、权贵们得知老夫人身子不适,纷纷登门拜访赠礼,各种各样的药材源源不断的的入库。
而像宫夫人、高氏这类来拜访的,郑夫人还得亲自接待,陪着坐一坐聊天。
沈公台的夫人高氏出身名门,性子清傲,所以平日里一点也不伪装,不做个表面的和气,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
她一进门就先是抱怨宫里安插的人被杀的事情。
他们家安插在里面的人,也死了一批。
“不是我说,老夫人这次也太莽撞,什么都没弄清,巴巴儿的就让杨贤侄进宫去了,我真是不懂,她为什么要帮太后?太后用的着她帮吗?”
郑夫人低头,心底冷笑。
人啊,就是这样。
事情成了,叫你神机妙算。
事情败了,就说你莽撞妄为。
但是郑夫人明白,姜老夫人这次的作为没有什么毛病。
任何的争斗当中,占先机都是重中之重。
姜老夫人这次可谓占尽先机。
只可惜帮的这个人太蠢了。
难怪人家说,宁与小人同饮,不与蠢货共席。
跟蠢货坐一个桌子吃饭,真有被毒死的可能。
那燕北吃毒兔子肉死了妻女的人,不就是如此吗?
郑夫人也知道,姜老夫人这次是太急于想要铲除李如月了。
自从那日宋显站在李如月身后不肯跟着姜老夫人回去。
韩昭又被李如月半路截胡送去边关之后。
李如月就已经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除不行。
只是,谁都想不到,一个刚从‘冷宫’出来的丫头,跟天神庇佑似的,竟碰也碰不得呢,碰了一下就把爪子烧没了。
第一次,让老虎感觉到了痛。
郑夫人这边应付着高氏、宫夫人,不断跟她们道歉,许诺这些死去的内线所需要给家属的抚恤金,都由宋家来出,高氏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才稍微放松了些。
其实也算是给郑夫人面子了。
这是钱的事吗?
内线不是一朝一日来的。
先要选拔那些本身资质优秀的人培养,培养好了还要伪造身份,送进宫他们还要自己勤勤恳恳想法子往上爬到合适的位置。
那可是十年的经营啊。
一朝被捅了个大窟窿。
虽说不见得所有内线都会死,但他们的心态已经被严重摧毁了。
这不。
郑夫人每天都被家里一些老奴上门跪求把自家孩子从宫里接回来。
宫里的那些内线听闻内务府要放一批人,也纷纷递出消息请求郑夫人允许他们出宫。
郑夫人每天都被这两头的请求逼迫、烦扰。
上门求她的,都是家里的老奴了,而且因为子女在宫里做内线,都是给了体面的,在奴才圈子里也都有威望。
你不能对她们太无情,直接拒绝。
宫里请求出宫的人,你也不能说不让回来。
你把他死死逼在那天天死人的地狱里头,他真崩溃了,指不定做什么呢。
就算不做什么,难道还能继续好好的做事吗?
做不成了。
都废了。
郁擎拿来请示出宫的人员名单时候,郑夫人连续翻阅了三遍,没看到那个名字。
“怎么,她不出来?”
郁擎垂首,没回话。
郑夫人蹙眉,看他。
“说啊。”
郁擎素来有问必答。
甚少有这不回话的扭捏样子。
郑夫人很不满,同时心里也有些不安。
郁擎又沉默良久,道:“自从方姑姑死后,就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了,不过从别人的嘴里得知她没什么事,挺好的,只是不递消息了。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什么心思,主子如今病着,我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