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如月看来，这个男人心软，又那么执着于正义。
如今当年昭阳殿发生什么，他应当也都知道了。
这种时候，应该是他的心最痛、最脆弱的时候了。
只要她把话说的足够凉薄、足够狠辣。
他一定会被伤的自责万分，再也不敢靠近她。
而他别靠近，就是她想要的。
宋显是被伤到了。
虽然是言语，可带来的痛感却切肤般真实。
他的心脏、他的额头，他的掌心，都随之像被针快速的扎了一下一样，跳动了一下，然后疼痛感泛开，蔓延。
但是，李如月小瞧了这个人的执着与刚正。
小瞧了他的强硬。
他可是有着最纯粹犟种血统的男人。
这么小小的一句话就想让他退缩？
不，他不会。
他早已决心要弥补过错。
那么就不只是要把席仲置于死地。
他要把被席仲摧毁的这朵小花再次养活，养的跟牡丹一样漂亮。
他还要护着她，不让她再被那些歹毒的恶人利用，不再让她承受任何的痛楚。
他根本不知道。
他眼前的这朵‘小花’，都快把天也掀了。
在他的眼里，她只是柔弱、无助、惹人怜惜，让他除了想护她、爱她，再没别的心思了。
“如月，我知道你恨我，当初我……纵有万般苦衷，也不该弃你于不顾，但今日，这一切终于有机会沉冤得雪了，我会让席仲死的！我会为你报仇……”
听到这，李如月觉得宋显还算说了两句人话。
她刚看到宋显的时候还在想，这是开始查了还是已经查完了？
听着宋显这表决心般的坚决，以及提及席仲时那副狠厉的咬牙切齿。
她就知道，想来是孙公公和顺子的助攻之下，将这人的道心毁了。
他现在都不执着真相了，只要席仲死。
她心里顿时看宋显顺眼了，也没刚才那么冷，甚至伸出小手主动攥住他的衣袖。
“真的吗……宋大人，你会为我报仇？”
她的仇早已报了。
最后一步，她要宋显执刀。
有谁的刀，会比宋显的有分量呢？
李如月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眼泪都蓄在眼眶里了，那不敢置信的小语气，听的宋显心里疼了又疼，他迫切的攥住李如月的手，发誓：“我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为你……为你母后，为秦家老小还有……那昭阳殿的宫人们，报仇。”
得到了这样的确认，李如月本因为担心宋显查出什么而悬着的心。
终于放下了。
她欣慰的点点头，泪水随之从眼角滑落，又牵动了宋显的心。
她将小手搭在他手背上，只握了他一半的手指，满眼安心满足。
“我相信你，宋大人，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这两句相信沉甸甸的落在宋显的背上，但他都稳稳的托住了。
看到李如月态度的柔和转变，他都恨不得自己亲自给席仲行刑给李如月看看他的真心了。
不过李如月不想应付他了。
于是假装困了，闭上眼‘入睡’。
宋显给她拉好杯子，轻手轻脚起身，走出偏殿，心里一阵畅快。
他……好像被公主原谅了。
他有点不敢确信，又无比的珍惜，脑海里不断回味着刚才李如月握着他手时的触感，还有她那慢慢柔和下来，带着点安心，又带着点感激的眼神。
他那本因为愧责而死寂的心，被她盘活了。
所有的沉重卸下，他昂扬起头，走向李延的寝殿，决定，为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瞧着这脑子比在座所有人都要灵光的大理寺卿，都被里头的人快调成狗了。
小顺子才知道，自己当初想耍小聪明引诱李如月杀皇后时有多傻。
他拿了碟子、托盘，从后殿果碟子里捡了好几样的点心，又准备了一盏热茶，趁着孙福通跟宋显去见皇帝，而悄然进了偏殿，去看李如月。
李如月本睁着眼在想事，听见脚步声，以为宋显又回来了，赶紧闭眼。
“公主，是奴才。”
小顺子轻轻的唤了一声，然后李如月就闻到了点心的香气。
她饿死了！
立刻翻起来，拿了点心吃。
顺子怕她噎着，递上茶给她饮。
瞧着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柔软怜爱，更多的是温顺、敬畏。
“天快亮了。”
李如月坐起来，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泛白的天空。
顺子垂首：“今日，您就可以去冷宫接您的母后出来了。”
虽然恢复后位是需要些流程，但至少放出冷宫是当下就能实施的事。
顺子已经琢磨着先给秦皇后安排在哪宫居住了。
他此刻微微歪着头，去观察李如月的神色，他很想知道，李如月对于那位已经六年没有见过的母后，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
他其实想要看看，李如月的心底，有没有一丝残存的期待与温暖。
毕竟，母亲于每个人而言，都是最不可割舍的至亲至爱。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李如月只是在吃手里的点心，眼神既不冷冽，也不温和。
就是平静。
像淹死瑜宁的池塘水。
宁静时，好像不曾吞噬过任何生命。
他慌忙低下了头。
他的心跳的很快，有些惶恐自己方才突兀的提起她的母亲，是否会让她感觉到僭越、不适，是否越界，是否他的这份探究，会让她感到冒犯。
这种惶恐和突然涌出的种种猜测，只有他在最初服侍李延的时候，才有过。
李延喜怒无常，他总是万分小心，害怕自己做错，害怕自己触怒。
可此刻，李如月尽管什么都没说，这份惶然，也是从心底骤然掀起了。
李如月察觉到了顺子此刻的忐忑。
由他低垂的头，还有那紧攥在袖子下，将袖子捏出褶皱的手。
她不希望顺子害怕她，如同害怕李延一样。
因为让奴才不安的主人，不是合格的主人。
她要宋家那样的奴才！
那种，只要为了主人好，心甘情愿赴死，无所畏惧的奴才！
小顺子低着头，忽然就瞧见李如月的手伸来。
他迟疑了一下，抬起手，像上次一样，小心的把手搭在了她的手里。
“多亏有你，顺公公。”
李如月攥紧他的手，用指甲轻轻刺了刺他的肌肤。
这一刺，唤醒了他们此前的默契。
唤醒了她在小楼时给他的心安，与她在他怀里倒下那一瞬对他的信任。
唤醒了一种连接。
顺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很奇异。
但是他却好像得到了某种奖赏。
不同于黄金、不同于称赞。
但让他好开心，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