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仁富起初不屑一顾,甚至恼怒地驱赶她。
但天心不急不躁,一次次在他梦境的不同角落出现,有时是田间送饭的农妇,有时是风雪中施粥的善人,有时只是默默咀嚼着一颗野果的樵夫。
她带来的食物永远简单,却总带着源于劳作与自然的温暖气息。
她从不说教,而是引导他去“看”:
看那用尽心血种植稻谷的老农汗水,看那为了家人温饱而奔波猎户的艰辛,看那一粥一饭背后蕴含的天地滋养与人力付出。
她让他“尝”:
不是品尝调料堆砌的复杂滋味,而是去感受粮食本身的甘甜,清水的润泽,甚至是饥饿时,一口普通食物带来的最原始的慰藉。
梦境中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
天心极富耐心,如同春风化雨,一点点冲刷着朱仁富被欲望蒙蔽的味觉与心灵。
她让他经历“失去”,在梦中体会饥荒年代的困苦;让他经历“回归”,在一场大病后,喝到一碗最简单的小米粥时,那感动到落泪的瞬间。
期间,白月悄然返回,看到天心闭目凝神已入梦境的姿态,它默默地伏在天心身边,一动不动,等待着主人的醒来。
梦里,这场心灵的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一年。
终于有一天,梦境中的朱仁富,在面对又一桌山珍海味时,第一次感到了厌倦和饱胀。
他推开那些油腻的菜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里,梦中的“村姑”天心正坐在田埂上,香甜地吃着一个烤红薯。
一股莫名的渴望涌上心头。
他走了过去,有些迟疑地问:“能……分我一点吗?”
天心微笑着掰了半块给他。
当那朴素却温暖甘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时,朱仁富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碎裂了。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红薯,又看向眼前笑容平和的女子,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触动与悔恨的泪水。
原来,他追求的从来不是美味,而是填补内心空洞的幻觉。
真正的滋味,不在珍稀,而在本真;不在奢侈,而在珍惜。
梦,醒了。
梦中一年,外界三月。
朱仁富悠悠转醒,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身体虽然虚弱,心境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不再渴望那些危险的珍馐,只想喝一碗清淡的米粥。
仆人们惊喜地发现,老爷仿佛变了一个人。
而天心,在朱仁富于梦中有所转变之时,便已然醒来。
她脸色微微苍白,但眼神明亮,因为她识海中那代表“味欲”的光点已然点亮。
她在房内留下一张字条,抱着白月走出了房门。
上面写着:
「五味令人口爽,淡泊方得本真。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珍重。」
随后,她便与乌山悄然离去,并未与朱仁富告别。
天心后来又让乌山卜算“恶”情所困之人,结果都不甚满意。
或者说是,他们都不够恶,她终究还是需要伏月的“恶”。
不过好在她如今已经能用灵力与神识了,只是没那么得心应手罢了,时灵时不灵的。
乌山带着天心,迅速返回了迎仙城缥缈楼。
在安静的房间里,天心自怀中取出那串南风多年前所赠的菩提手串,十八颗菩提只余十七颗。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捏碎了其中一颗菩提子。
然而,这一次,菩提碎屑化作的金光并未引来南风的身影。
金光在空中盘旋片刻,竟凝结成了半颗残缺的佛珠,悬浮于空,同时显现出一行清晰的字迹:
“尘缘未了,暂脱身不得。事急,可凭此珠传讯。南风。”
天心看着那半颗佛珠和字迹,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有些不满地嘀咕:
“这人,怎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伸出手,将空中那半颗佛珠也捏碎了。
佛珠化作点点更细微的金芒,她对着金芒轻声道:
“我回苍梧大陆了。”
金芒颤了颤,仿佛接收到了信息,随即朝着某个方向迅速飘散远去,消失在天际。
天心望着金芒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对乌山和白月道:
“走吧,该回苍梧大陆了。”
她的目光投向苍梧大陆的方向,神色莫名。
两人去到城主府,坐上了回苍梧大陆的传送阵,不过片刻便到达了苍梧大陆幽月城。
天心领着乌山来到了城外一处人迹罕至的空地。
她站定身形,深吸了一口苍梧大陆充盈着活跃灵气的空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好了,这就给你取‘天阙’。”天心转向乌山,语气轻松,但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你稍等哈,可能……嗯,有点不太灵光,我得试试。”
她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点向自己的眉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掠过。
毫无反应……
天心尴尬地睁开眼,讪讪一笑,微微偏头,对身旁已然化作白虎形态的白月投去一个恳求的眼神,声音软了几分:
“那个……白月,好白月,再借我点力量呗?我这点修为……好像不太够看。”
白月墨色的兽瞳瞥了她一眼,巨大的虎尾看似不耐烦地轻轻一甩,尾尖却精准地点在天心的后心处,一股精纯的力量缓缓渡入。
同时,它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那稚嫩却带着森森寒意的声音响起:
“主人,何必如此麻烦。依我看,不如我去把伏月杀了干脆。没了他的至恶之情,天地间自会孕育新的‘恶’。一了百了。何苦执着的等他?!”
一旁的乌山听得瞳孔骤缩,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完了完了!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杀大宗太上长老之徒……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他不会被灭口吧?!
他下意识地迅速后撤一步,与那头杀气腾腾的白虎拉开距离,随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试图提醒这主仆二人:
此处尚有外人!注意言辞!
恰在此时,天心指尖忽然亮起一抹灵光,灵光骤闪,天阙缓缓自她眉心被牵引而出,一座精巧绝伦的玉雕宫殿悬浮于掌心之上!
天心微微挑眉,成功取出天阙让她松了口气,看向一脸惊魂未定的乌山,清浅一笑,带着几分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