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黑山虎就打着哈欠,来到了李锐的帅府。
他昨晚喝了点酒,睡得正香,就被亲卫叫了起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将军,您找俺?”黑山虎揉着眼睛,大步走进帅府。
李锐已经穿戴整齐,正在院子里打着一套拳法,动作开合大度,虎虎生风。
看到黑山虎进来,他收了拳,接过旁边亲卫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
“不是我找你,是有人找你。”李锐说道。
“谁啊?这一大早的。”黑山虎嘟囔着。
“你派去‘保护’许大人的那些兄弟。”
一听到“许大人”三个字,黑山虎立马来了精神,眼睛一亮:“哦?那姓许的是不是闹事了?”
“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将军,您下令,俺这就带人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没闹事。”李锐的回答,让黑山虎有些意外。
“没闹事?”黑山虎一脸不信,“那您叫俺来干啥?”
“他不仅没闹事,还很‘配合’。”李锐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今天一早,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
“然后你猜他干了什么?”
“干了啥?难道是想挖地道跑了?”黑山虎的想象力很丰富。
李锐摇了摇头:“他让手下的长随,把院子内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亲自走到院子门口,对着你派去站岗的两个士兵,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啥?作揖?”黑山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给咱们的兵作揖?他脑子没被驴踢吧?”
“不仅作揖了,还说了一番话。”
李锐看着黑山虎那副吃惊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他说,昨天是自己不对,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李将军。”
“他已经想通了,李将军是国之栋梁,是力挽狂澜的大英雄,自己之前鼠目寸光,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还说,神机营的将士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勇士,劳苦功高。”
“他一个寸功未立的文官,实在不该在将士们面前摆什么官架子。”
“他恳请士兵们转告我,他要当面向我赔罪,只要我肯原谅他,让他做什么都行。”
李锐把守卫士兵传来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黑山虎听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天都合不拢。
“我……我的乖乖……”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军,这……这姓许的是不是吃错药了?”
“昨天还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今天怎么就……就变成这样一个软柿子了?”
许翰这转变也太快了,快得让他这简单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他这是怂了啊!”黑山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说道,“肯定是昨天被将军您的威风给吓破了胆!”
“知道跟咱们硬碰硬没好果子吃,所以就服软了!哈哈,这些文官,果然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色!”
他笑得十分得意,仿佛许翰的服软,是他自己的功劳一样。
“是吗?”
李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真觉得,他一个被官家钦点的宣抚副使,一个在朝中以刚正闻名的清流名臣,会因为我几句话,就真的吓破了胆?”
“那……那不然呢?”黑山虎反问道。
“如果一个人,前一天还宁死不屈,第二天就卑躬屈膝,只有两种可能。”李锐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他疯了。”
“第二,他在演戏。”
“演戏?”黑山虎皱起了眉头,“他演戏给谁看?演这出有啥用?”
“当然是演给我们看。”李锐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示意黑山虎也坐,“他这是在向我示弱,向我低头。”
“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放松对他的警惕。”
“你想想,如果他一直跟我对着干,我肯定会对他严加看管,把他当成一个威胁。”
“但他现在主动‘投降’了,摆出一副任我宰割的样子,我若是还对他处处设防,是不是就显得我这个做将军的,太小家子气了?”
黑山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那……他到底想干嘛?”
“他想做事。”李锐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想利用他那个‘军前转运使’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插手我们神机营的内部事务。”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先让我相信,他已经彻底投降了。”
李锐心里跟明镜似的。
许翰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确实漂亮。
一般的武将,看到一个昨天还跟自己拍桌子的文官,今天就跑来摇尾乞怜,多半会得意忘形,觉得对方是真的怕了自己,从而放松警惕。
可惜,他遇到的是李锐。
一个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千年阅历的灵魂。
这种官场上的小把戏,在他看来,简直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将军,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戳穿他?”黑山虎问道。
“戳穿他干什么?他愿意演,我们就陪他看戏好了。”
李锐淡淡地说道,“你去告诉守卫,就说我说的,许大人既然知错了,那便是好同志。”
“我军务繁忙,暂时没空见他。”
“让他先在院子里好生反省,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再召见他。”
“另外,他不是要赔罪吗?那就给他个机会。”
李锐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跟他说,神机营的将士们训练辛苦,军服、鞋袜的消耗量很大。”
“既然许大人有心为大军分忧,那就请他发挥一下文人墨客的特长。”
“帮着军中的缝补营,统计一下军服的尺寸、数量,核对一下布匹、针线的库存。”
“也算是为抗金大业,尽一份心力。”
“啥?让他去缝补营算账?”黑山虎一听,乐了,“将军,您这招也太损了!”
“他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去跟一群缝衣服的婆娘待在一起,这不比杀了他还难受?”
“胡说什么。”李锐板起脸,“为将士们服务,不分高低贵贱。再说了,他不是转运使吗?”
“军服被装,也属于军需物资的一部分,让他去核查一下,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李锐这么做,有三重目的。
一是继续羞辱和敲打许翰,让他明白,在雁门关,他李锐说了算。
他想让许翰干什么,许翰就得干什么。
二是试探。缝补营是神机营里最不涉密的地方,把他扔到那里去,既能满足他“参与军务”的要求,又能把他牢牢地控制在视线之内。
李锐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许翰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三,也是最重要的,是麻痹他。
给他一点无关紧要的“小权力”,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打入了神机营内部,从而让他暴露自己真正的意图。
“行,俺明白了!”黑山虎嘿嘿一笑,站起身来,“俺这就去传话!俺倒要看看,那姓许的听到这个‘美差’,会是个什么表情!”
看着黑山虎兴冲冲离去的背影,李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许翰啊许翰,你以为你在第二层,想跟我玩心计。
你却不知道,我已经在第五层等着你了。
你想要的秘密,我会一点一点地“喂”给你。
就怕你到时候,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胃口,能吃得下。
……
帅府的另一边,李锐的亲卫营正在进行日常的操练。
与普通士兵不同,他们的训练科目要复杂得多。
除了队列、刺杀、体能这些基础项目,他们还要学习侦察、潜伏、格斗、爆破,
甚至是如何驾驶和维护从系统中兑换出来的摩托车和通讯设备。
张虎正背着手,在训练场上巡视。
他是炮兵师的师长,但李锐的亲卫营,名义上也归他节制。
看着这些士兵们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各项训练,张虎的心里充满了感慨。
想当初,他自己也只是个在死囚营里等死的囚犯,是将军,给了他们新生,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现在的一切。
他对李锐的感情,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忠诚”来形容,那是一种混杂了敬畏、崇拜和感激的复杂情感。
将军的命令,对他来说那就是天条。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斥候训练的队率跑了过来。
“张师长!将军有令!”
张虎神色一肃:“说。”
“将军命您,从今日起,加强对代州城方向的监控。派出最精锐的斥候,二十四时辰不间断地轮流监视。”
“城内金军有任何异动,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必须在第一时间上报!”
“代州?”张虎有些疑惑,“那些金狗不是都快饿死了吗?还能有什么异动?”
“属下不知,这是将军的原话。”
“明白了。”张虎点了点头,“你告诉将军,我亲自带队去安排。”
虽然不理解将军的用意,但张虎从不质疑李锐的任何决定。
他立刻点了几个最得力的手下,让他们带人去轮流监视代州城。
望着几个手下远去的身影。
张虎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将军到底在担心什么?
难道,那座死城里,还能飞出什么幺蛾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