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北风呼啸。
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打着白旗,在距离关墙五里外的一处避风坡下,已经整整等了两个时辰。
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裹着厚厚的皮裘,却依然抵挡不住这刺骨的寒意。
更让他们感到寒冷的,是来自雁门关上那冰冷的沉默。
他们是奉了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之命,前来谈判的正副使臣,完颜希尹和完颜挞懒。
完颜希尹是国论忽鲁勃极烈,地位尊崇,向来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他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心里早已将那宋将李锐骂了千百遍。
而他身边的完颜挞懒,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本是坚定的“主弃派”,认为完颜宗望兵败被俘是奇耻大辱,根本不该花钱去赎。
可皇帝偏偏派他来当这个副使,美其名曰让他亲眼看看宋军的虚实。
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如今倒好,连关门都进不去,就被晾在这荒郊野外喝西北风。
“希尹郎君,那李锐小儿也太猖狂了!我等乃大金使臣,他竟敢如此怠慢!”
完颜挞懒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
完颜希尹搓了搓冻僵的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挞懒,稍安勿躁。我们是来求人的,不是来问罪的。姿态,总要放低一些。”
“可这也太……”
“没什么可是的。”完颜希尹打断了他,“你没看到吗?”
他抬起下巴,示意完颜挞懒看向不远处。
就在他们营地旁边,几个巨大的土包耸立着,像是几头沉默的巨兽。
那是雁门关之战后,掩埋金军将士尸骨形成的坟冢。
而在更远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工地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数不清的身影在工地上忙碌,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在宋军士兵的看管下,搬运着土石,修建着营房。
那些……都是曾经骄傲的大金勇士!
每当看到这一幕,完颜挞懒的心就在滴血。
他甚至在那些劳工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都是他麾下曾经的猛安、谋克!如今,却像牲口一样,被宋人驱使着干活。
“看到了吗?”完颜希尹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宗望郎君和他麾下的大军主力,就是在这里,被那个叫李锐的年轻人打垮的。”
“我们现在,没有资格在他面前摆谱。”
完颜挞懒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牙都快咬碎了,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成王败寇。
现在的他们是失败者。
就在这时,雁门关的北门,终于在一阵沉闷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了。
一队人马从关内驶出,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青色文士袍的中年人,正是负责接待金国使者的许翰。
许翰身后跟着几十名亲兵,不紧不慢地来到金国使团面前。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众人一眼,才慢悠悠地拱了拱手,说道:“让二位使者久等了。”
“我家将军军务繁忙,刚刚才抽出空来。特命在下,前来迎接二位入关。”
他的语气平淡,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但那笑容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和傲慢。
完颜挞懒气得差点当场发作,却被完颜希尹用眼神制止了。
“有劳了。”完颜希尹从马上下来,对着许翰还了一礼,“不知李将军现在何处?我等奉了吾皇旨意,希望能尽快面见将军,商谈要事。”
“我家将军说了,不急。”许翰笑了笑,“二位远来是客,一路风尘,想必也饿了。”
“将军已在关内备下薄酒,先为二位接风。至于谈判的事,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谈,不是吗?”
说完,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完颜希尹和完颜挞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屈辱和无奈。
这李锐,分明就是想在谈判之前,把他们的锐气和耐心,一点一点地消磨干净。
可他们,除了忍,别无他法。
“好,那就客随主便。”完颜希尹点了点头。
许翰随即又道:“二位使者可以随我入关,但你们带来的这些护卫,就请在此地扎营等候吧。”
“雁门关乃军事重地,规矩森严,还望海涵。”
又是这套!
完颜挞懒想起了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前几日宋国朝廷派来的天使,也是被挡在了关外,只带了几个随从进去。
这李锐,连他们自己朝廷的使者都不给面子,又怎么会把他们这些敌国使臣放在眼里?
最终,完颜希尹和完颜挞懒,只带着几个亲随,在许翰的“护送”下,走进了这座让他们无数同袍饮恨的雄关。
一入关城,两人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关内街道宽阔整洁,两旁的房屋修葺一新,完全没有边关的萧条景象。
来来往往的,除了巡逻的神机营士兵,还有许多百姓和工匠,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的愁苦,反而个个精神饱满,眼神里透着一股希望。
这哪里像是一座刚刚经历过大战的要塞?分明就是一座正在蓬勃发展的新城!
完颜希尹心中暗暗心惊,这个李锐,不仅会打仗,竟然还懂得治理!此人,绝非寻常武夫。
许翰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单独的院落,这里应该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客馆。
“二位请在此稍作歇息,饭菜稍后便会送来。”许翰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完颜挞懒忍不住叫住了他,“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到李将军?”
许翰回过头,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笑容:“这个,就要看我家将军的心情了。”
“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也或许……是十天半个月之后。”
“你!”完颜挞懒勃然大怒。
“挞懒!”完颜希尹厉声喝止了他,然后对着许翰,强压着怒火说道:“我们知道了,有劳先生。”
许翰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看着许翰的背影,完颜挞懒气得一脚踹翻了院子里的石凳,怒吼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李锐,分明就是想羞辱我们!”
“羞辱?”完颜希尹苦笑一声,颓然地坐了下来,“我们现在,还有被羞辱的资格吗?”
“他这是在告诉我们,谈判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关城上空飘扬的大宋旗帜,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次不被他扒下一层皮,是回不去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李锐,正在将军府的后堂,陪着梁师成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梁师成的脸色已经有些泛红,说话也开始大舌头了。
“定国公……哦不,驸马爷!”梁师成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说道,“您……您真是国之栋梁!”
“咱家回去,一定在官家面前,好好替您美言几句!”
“那就有劳梁公公了。”李锐笑着给他满上一杯,“来,公公,再喝一杯。”
他一边灌着梁师成的酒,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宋朝这边,暂时稳住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金国那边的肥羊了。
他瞥了一眼门外,对守在那里的张虎使了个眼色。
张虎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
他要去告诉许翰,鱼儿已经上钩,可以开始慢慢收线了。
第一步,就先让他们交点粮食上来,解了神机营的燃眉之急再说。
至于那五百万两白银,五十万两黄金……
李锐笑了笑,他也没指望金国能全额给足。
这就是个幌子,他现在最急切需要的还是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