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宰相府。
夜已深,但白时中的书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此刻正一脸疲惫地坐在太师椅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白天在垂拱殿上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粘罕的人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主和派”领袖形象,在今天,几乎毁于一旦。
朝堂上,那些之前对他唯唯诺诺的官员,今天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味。
就连府里的下人,似乎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相爷,夜深了,喝杯参茶,提提神吧。”
一个心腹幕僚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放在了白时中手边的案几上。
白时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喝。
“你说,老夫今天,是不是做错了?”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
那幕僚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相爷何出此言?相爷一心为国,为天下苍生计,何错之有?”
“为国?为天下苍生?”白时中自嘲地笑了笑,“老夫主和,真的是为了天下苍生吗?”
“或许吧……但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维护我们这些士大夫的体面和利益。”
“我们怕打仗,怕那些粗鄙的武夫,借着军功,爬到我们的头上来。”
“我们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就是一群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丘八。“
”我们宁愿割地赔款,向金人摇尾乞怜,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得势。”
“可是今天,那个叫李锐的丘八,却狠狠地给了我们一巴掌。”
“他做到了我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白时中的话,让那幕僚心头一震。
他跟了白时中多年,还从未见过相爷如此失态,如此……坦诚。
“相爷,您千万别这么想。”幕僚连忙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锐不过是侥幸,打了一场胜仗而已。“
”金国的主力尚在,东路军的完颜宗望,可比粘罕要难对付得多。”
“我们大宋的根本问题,不是一两场战役的胜负,能够解决的。军备废弛,国库空虚,这些都是事实。”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纠结于过去,而是要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幕僚的这番话,像一剂清凉油,让白时中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些。
是啊,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李锐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
如果不能将他压下去,那他白时中,和他所代表的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都将受到巨大的威胁。
“你说的对。”白时中端起参茶,喝了一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那个李锐,必须得控制住。”
“今天在朝堂上,陛下虽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但骨子里对武将的猜忌,并没有变。”
“他最后下旨,召李锐回京,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但是……”幕僚有些担忧地说道,“那个报捷的使者赵平,态度十分强硬,言语之间,对朝廷毫无敬畏之心。“
”我担心,那李锐,恐怕不会乖乖听话,奉诏回京。”
“他敢!”白时中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他一个边军小卒,侥幸立了点功劳,就真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
“他不回来,我们就逼他回来!”
“相爷的意思是?”幕僚凑上前去。
白时中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
“釜底抽薪!”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
“他李锐,不是在奏折里,跟朝廷要钱要粮吗?不是叫嚣着,朝廷不给,他就要自己想办法吗?”
“好啊,老夫就让他,一个铜板,一粒粮食,都拿不到!”
“传我的话下去,告诉户部和各地转运司,从今天起,任何运往河东路的钱粮物资,都必须给我严加盘查!”
“但凡是给神机营的,一律扣下!就说……沿途遭了流寇,或者道路不通,总之,给老夫找各种理由,拖着!”
“没有钱粮,他那几万人的大军,吃什么?喝什么?不出半个月,军心必乱!”
“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得乖乖地跑回京城,跪在陛下面前,求我们给他一条活路!”
这招,不可谓不毒。
军队的命脉就是后勤。
断了后勤,再精锐的部队,也得垮掉。
那幕僚听得是心惊肉跳,但脸上却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相爷高明!此计一出,那李锐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哼,这还只是第一步。”白时中冷笑道,“他不是还要自行募兵吗?”
“老夫明天就上奏陛下,以整顿军务,加强京畿防御为名,下令各地,严禁青壮私自投军。“
”所有的兵员都必须由兵部统一调配!”
“我倒要看看,他李锐上哪去招兵买马!”
“不仅如此,老夫还要联络御史台的人,天天上折子,弹劾他!“
”说他拥兵自重,骄横跋扈,目无君上!“
”说的次数多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陛下就算再欣赏他,心里也得埋下一根刺!”
“断其粮草,绝其兵源,坏其名声!”
“三管齐下,不出一个月,他李锐,就得从一个救国英雄,变成一个朝廷钦犯!”
白时中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李锐众叛亲离,跪地求饶的场景。
书房里的阴冷,似乎都被他话语中的狠毒,给驱散了几分。
“相爷英明!”
幕僚由衷地赞叹道,“如此一来,不仅能彻底解决李锐这个心腹大患,还能借此机会,敲打一下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主战派。“
”让他们知道,这大宋,到底是谁说了算!”
“嗯。”白时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李锐……一个毛头小子,也想跟老夫斗?”
“你还嫩了点。”
一声冷笑,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