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邙山脚下的陈家村。
陈念安蹲在老槐树下,用树枝拨弄着一堆发黑的纸灰。纸灰里混着几根细小的白骨,像是孩童的指骨,被风吹得滚了滚,停在他的布鞋前。
“念安,快回家!你爷爷找你呢!”村口传来邻居的喊声,带着几分急促。
陈念安应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他今年十七,是独眼老汉陈守义的孙子。十年前,爷爷从邙山回来后,眼睛就彻底瞎了,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去年冬天终究没能熬过,撒手人寰。临走前,爷爷把他叫到床前,塞给他一块磨得发亮的桃木令牌,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反复叮嘱:“令牌别丢,木盒别开,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再踏足邙山古战场半步。”
可越是叮嘱,陈念安心里越好奇。爷爷生前总对着邙山的方向发呆,嘴里念叨着“纸人”“血咒”“郭弘景”,这些词像种子一样埋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尤其是最近,村里怪事频发——有人夜里看到穿红肚兜的纸人在巷口飘,有人家的鸡一夜之间全死了,脖子上都有一道整齐的纸痕,还有人在老槐树下捡到过沾着暗红血迹的黄纸,上面画着看不懂的符文。
回到家,陈念安把桃木令牌掏出来,放在手心摩挲。令牌正面刻着“守墓”二字,背面是一朵枯萎的梅花,边缘还沾着一丝暗红,像是干涸的血。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嘱托,还有一丝……不甘。
夜里,陈念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桌角的木盒上,木盒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他猛地坐起来,点亮油灯,只见木盒的锁芯里,竟钻出一缕细细的纸灰,纸灰在灯光下盘旋一圈,化作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纸人,穿着青灰色的衣服,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的墨点。
陈念安吓得差点把油灯摔了。那纸人落在桌上,慢慢站起身,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用细小的纸手,轻轻敲了敲木盒。
他想起爷爷的话,想把纸人拍死,可手伸到半空又停住了——这纸人,和爷爷描述的“邙山纸鬼”太像了。他壮着胆子,拿起桃木令牌,朝着纸人凑过去。令牌刚一靠近,纸人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成一团,发出“滋滋”的声响,眼看就要化为灰烬。
“别杀它!”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陈念安一愣,循声看去,只见爷爷的遗像前,不知何时飘起了一缕白烟,白烟慢慢凝聚成爷爷的轮廓,虚影模糊,却能看清那只瞎了的眼睛里,竟淌着两行血泪。
“爷爷?”陈念安的声音颤抖。
“这纸人是‘引魂媒’,”爷爷的虚影叹了口气,“它身上有郭弘景的残魂气息,是冲咱们陈家的血咒来的。”
“血咒?什么血咒?”
“咱们陈家是郭弘景的守墓人,世代相传,血脉里都刻着‘镇邪’的印记,可这印记也是诅咒。”爷爷的虚影慢慢飘到桌前,看着那纸人,“郭弘景当年没真死,他用‘金蝉脱壳’之术,把假的纸棺留在古墓,真身藏在更深的‘纸魂地宫’里。他需要守墓人的血,来解开最后一道封印,真正复活。”
陈念安听得浑身发冷:“那十年前……苏清鸢姑娘不是已经销毁《冥纸录》了吗?”
“她销毁的是三卷残本,还有郭弘景的假棺。”爷爷的虚影摇了摇头,“《冥纸录》的核心,是郭弘景自身的魂魄炼成的‘骨书’,藏在地宫最深处。那纸人残魂,就是骨书派来的,目的是找到守墓人的后裔,吸走咱们的血,打开地宫。”
话音刚落,那缩成一团的纸人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纸絮,朝着陈念安的面门扑来。纸絮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像是血和纸灰混合的味道,落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用令牌!”爷爷的虚影大喊。
陈念安反应过来,立刻举起桃木令牌。令牌发出一道淡淡的红光,纸絮碰到红光,纷纷化为灰烬。可更多的纸絮从窗外涌进来,像是无穷无尽,很快就把房间填满了。爷爷的虚影在纸絮中挣扎了几下,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爷爷!”陈念安大喊着,想要抓住那缕白烟,却什么也没抓到。
他知道,爷爷彻底走了。现在,轮到他来承担守墓人的责任,阻止郭弘景复活。
他抓起桃木令牌,揣好木盒,转身冲出房门。村里的街道上,已经飘满了纸絮,纸絮凝聚成一个个小小的纸人,在屋檐下、巷口飘着,墨点的眼睛齐刷刷地朝着他看来,像是在打量猎物。
陈念安不敢停留,朝着邙山的方向跑去。他记得爷爷说过,木盒里藏着破解血咒的方法,可必须到古战场的无字碑前才能打开。他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危险,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缩——如果他逃了,郭弘景复活后,不仅陈家村的人会遭殃,整个天下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