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普通的黄昏,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给灰扑扑的厂区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辛遥最后一个离开技术科,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走向宿舍。
连日来的精神压力和营养不良,让她感觉一阵阵眩晕。
就在她抬头望向前方,准备迎接又一晚孤寂的煎熬时,她的目光猛地定格了。
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身着旧军装便服、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正静静地看着她。
落日的余晖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宽阔的肩膀,他仿佛在那里站了许久,目光穿越熙攘下班的人流,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陆沉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周遭所有的喧嚣如同潮水般褪去。
辛遥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身影。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看到他深邃眼眸中那抹熟悉的关切与疼惜的瞬间,土崩瓦解。
长久的思念、无尽的委屈、连日来的恐惧和压力,化作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压抑了太久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仿佛被施了定神咒,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无声流泪。
在无数诧异、探究的目光中,陆沉舟快速走向辛遥,张开了双臂,将她紧紧地、用力地圈在自己的怀抱里。
他低下头,下颌紧紧抵在她柔软的发顶,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她的气息刻入骨血。
辛遥一头扎进他宽阔而坚实的胸膛,双手紧紧抓住他军装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起初还是无声的抽泣,随即变成了难以自抑的、带着全身颤抖的痛哭。
眼泪很快就浸湿了陆沉舟胸前的衣料。
怀里人儿的消瘦和脆弱,这让他心如刀割,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他的下颌紧紧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黑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心疼和歉疚。
“对不起,遥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我回来晚了。”
不知过了多久,辛遥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啜泣。
陆沉舟轻轻松开她一些,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郑重得如同擦拭稀世珍宝。
“走,我们先回去。”
他揽着她的肩膀,用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带离了那些复杂的视线。
他没有带她回嘈杂的厂宿舍,而是来到了县城他临时落脚的一处安静住所。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在温暖的灯光下,陆沉舟给辛遥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坐在她对面,握着她依旧冰凉的手,目光沉稳而坚定:“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事,一件不漏。”
在他的引导和无声地鼓励下,辛遥深吸一口气,将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苦楚和发现,全部说了出来。
从省厅认可项目带来的喜悦,到突如其来的匿名信和保卫科调查;
从郑为国如何趁机窃取设计方案,到乔娜娜如何在威逼下当众背叛;
从林枫如何因桃色谣言而证词失效,到她自己在厂里如何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
最后,她将自己暗中调查到的线索,关于赵大勇、赌博团伙以及张晓燕等人猜测,一件件向陆沉舟和盘托出。
陆沉舟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打断她。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压却越来越低,眼神也越来越冷,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温暖而有力,给予她源源不断的支撑。
直到辛遥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断:“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你的算计。而根源,很可能是一伙工厂蛀虫为了掩盖自己的盗窃行为,实施的祸水东引。”
“是。”辛遥点头。
陆沉舟眸中寒光一闪,他轻轻拍了拍辛遥的手背:“你做得很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查到这么多关键线索,非常了不起。”
陆沉舟转过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承诺:
“遥遥,看着我。赵大勇、张晓燕,还有那个郑为国,盗窃国家财产,诬告陷害,侵吞他人劳动成果,这些罪名,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的话语驱散了辛遥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和不安。
“嗯!”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用力地点了点头,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但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力量。
陆沉舟看着她憔悴的小脸,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今晚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县公安局王队长办公室,烟雾缭绕。陆沉舟坐在对面,面容冷峻,他将一份整理好的材料推到王队长面前。
“王队,情况就是这样。农机厂内部盗窃国家物资,数额不小,且有管理人员参与包庇,并利用此事诬告陷害技术骨干,企图侵吞重要技术成果,性质极其恶劣。厂里似乎有内部消化的倾向,但这不仅关乎国家财产,更关乎一个优秀科研人员的清白和未来。于公于私,都不能姑息。”
王队长快速翻阅着材料,眉头越皱越紧,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帮蛀虫,简直无法无天!陆工,你放心,这事我们县局管定了!证据这么清晰,线索这么明确,他们厂里查不明白,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我立刻立案!”
王队长雷厉风行,立刻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专案组。
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先派了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公安,穿着便服,以“安全生产检查”的名义再次进入农机厂仓库和车间进行现场勘查。
这一看,就看出了门道。
一名老公安在废料库角落,用手指抹了一下地面支架的底部,指尖沾上一层新鲜的油渍。“看,经常挪动,底下藏过东西。”
另一人在赵大勇的小办公室窗外,发现了几个不同尺寸的杂乱鞋印和一堆烟头。“晚上常有人在这里聚集。”
他们又调阅了近期所有物资出入库的原始单据,与仓库实际盘存细细比对,很快就发现了不止一批物料对不上账,而且时间点与赵大勇等人异常活跃的时间高度吻合。
上午十点左右,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吉普车和一辆警用偏三轮摩托车,鱼贯驶入农机厂,直接停在了厂办楼下。
以王队长为首的七八名公安干警,身着制服,神色严肃,径直走进了厂长办公室。
刘副厂长接到通知,匆匆赶来,脸上满是惊疑不定。
看到带队的是县局有名的“铁面”王队长,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王队快速说明了情况,请厂里配合调查。
事情彻底闹大了,再也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