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小小的维修点依旧热闹,各式需要修理的物件堆得更多了。
然而,她很快发现,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自从所谓的“定亲”之后,陆沉舟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
辛遥有时会觉得恍惚,也许前世今生,她从来也没有认识过真正的陆沉舟。
陆沉舟开始毫无顾忌地出入辛遥的维修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不是辛遥的。
起初,他只是自带一本书或图纸,寻个角落安静坐下。
但他的“安静”极具存在感。
辛遥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沉静的目光时常落在自己身上。
当她需要扶稳零件,或下一步正好需要某把特定型号的螺丝刀时,还不等她开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总会适时地将东西递到她手边。
辛遥起初浑身不自在,客气地拒绝:“陆同志,你忙你的,我这里自己能行。”
陆沉舟抬眼看她,目光平静无波:“不忙。”
这话,让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很快,他就不再满足于当一个安静的“助手”。他会自然而然地拿起一件待修的农具或收音机,熟练地拆解检查。
辛遥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提醒:“陆同志,这个……是我接的活儿。”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把自己的收音机送来给她修,现在倒好,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
“嗯,”陆沉舟手下动作不停,头也没抬,“这个交给我。你备赛。”
他说得那么自然笃定,仿佛就该这样。
辛遥:……
当然,备赛他也管。
“这个电路图的接地方式可以改进,抗干扰性会更强。”
“拆装这个齿轮组,我有一个更高效的手法,我演示给你看。”
他讲解时靠得很近,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着机油味,萦绕在辛遥鼻尖,让她脑子有点发蒙,只能胡乱点头。
辛遥内心是无奈的——不是说好的你是你,我是我吗?不是说好的一年之约吗?
而且,就算两人定亲了,但这么完全无视他人眼光,天天毫不避嫌地待在维修点,难道不怕招来别的闲话吗?
但很快她就没精力纠结这个了——
县里的技术比武复赛近在眼前,陆沉舟量身定制的“特训”强度极大,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光是消化他灌输的知识和技巧就已耗尽心神。
最初的那点不自在,在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中,不知不觉被耗尽了。
她甚至开始习惯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习惯在遇到难题时,下意识地先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而刘建仁,被陆沉舟暴揍一顿后,在家里躺了好几天,才敢出门。
在辛遥那里吃了闷亏,又在家憋屈这么久,他满腹怨气,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心中躁得发狂。他不敢再明着去找辛遥的麻烦,但这口恶气必须得出。
他盯上了邹隽。
他早就看出这个女知青不是安分的,心比天高,一心想回城。
他找李梅香帮他稍稍透了个风,告诉邹隽,说公社最近有个纺织厂的招工名额,虽然只是临时工,但操作好了,留在城里不是没可能。
鱼饵已经放好,钩子也扔出去了,只等鱼儿上钩。
小满那一夜,邹隽本来打算趁着辛遥巡逻,当着她的面演一场被陆沉舟“欺负”的戏码,既能坐实陆沉舟“强迫”她的事实,同时也能让辛遥死心,彻底弄掰这两个人。
没想到当天夜里,她刚走进大队院子,还没怎么着呢,就被陆沉舟发现了。
一个闪神间,只见陆沉舟凶神恶煞一般从宿舍冲了出来。
邹隽本就心虚,惊吓之下头一缩就赶紧往回跑,这才发现自己身后还跟了个人——巡逻的张国强!
原来自己早就被人发现了。邹隽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陆沉舟不是出来逮自己的,只见他身影迅疾若闪电,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跟在她身后的张国强的衣领,质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辛遥呢?”
张国强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被陆沉舟揍了两拳才吐了口。
“在、在池塘那片,刘建仁说想找她问两句话……我、我就走开了……”
陆沉舟顾不上收拾张国强,内心强烈的不安敦促他赶紧朝池塘边跑去。
望着陆沉舟如同离弦之箭般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邹隽僵在原地,手脚一片冰凉。
又是辛遥!
原来,他眼里根本看不见她。
那个村姑,她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关注和维护?一股扭曲的怨恨在她心里滋生。
今晚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但……似乎也并非全无收获。
一个落单的漂亮姑娘,在偏僻的池塘边,能发生什么“意外”?
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只要风言风语传出去,足够让她身败名裂!
邹隽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
只是,邹隽也没想到,事情后续会这么戏剧化,这么出人意料。一夜之间,陆沉舟和辛遥夜里搂抱、私会的传言,就甚嚣尘上。
并且在第三天,两人就在村支书的见证下直接定亲。
她所梦想并筹划许久的事情,辛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邹隽愤恨之余,也知道无力回天。这对她来说打击太大。
她深知,想靠陆沉舟拿到回城名额的事,再也没有希望了,最终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了刘建仁。
供销社的办公室内,邹隽局促地站在屋子中央,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刘建仁懒洋洋地靠在一张破旧的办公桌边,嘴里叼着烟,眯着眼打量着她。
“邹知青啊,坐,别站着嘛。”刘建仁假惺惺地笑着,指了指旁边唯一一把椅子。
邹隽没动,声音有些发干:“刘主任,您叫我来,是说回城名额的事……”
“啧,急什么?”刘建仁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名额嘛,确实有。但是……”
他拖长了语调,“你也知道,想回去的人多了去了,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公社领导那边,难办啊……”
他踱步到邹隽面前,靠得极近,那股烟臭味几乎让邹隽作呕。
“这年头,办什么事不得有点‘表示’?”
他压低了声音,“光嘴上说说‘感谢’可不够,得有点……实际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邹知青?”
“小邹啊,你看辛遥,攀了高枝立马不一样了。你比她差哪儿了?就是缺个机会……跟我,机会就在眼前。”
刘建仁说得这么直白,邹隽怎么可能听不懂!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回城!
回城……
知青点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找到了门路回去……
这渴望,灼烧着她的理智。
留在这里,她可能永无出头之日,也许最后,随便嫁一个农村男人,一辈子烂在肮脏的农村。
机会就在眼前,只是……代价太大……让她却步。
看着她脸上的挣扎和动摇,刘建仁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他知道,鱼儿已经咬钩了。
他伸出手,随意地搭上邹隽的肩膀,感受到她猛地一颤。
“小邹啊,”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暧昧,“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跟了我,回城的事,包在我身上。以后在城里,我也能照应你不是?……”
邹隽浑身僵硬,内心在天人交战。
刘建仁深谙钓大鱼要放长线的道理,他拍了拍邹隽的肩膀,“今天就这样吧,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三天,三天后就不用来了。”
邹隽白着脸,脚步虚浮地走出了供销社大院。
正好看到辛遥背着工具包,和几个年轻人一起,有说有笑地登上了开往县城的公交车。阳光洒在辛遥自信明亮的脸上,刺得邹隽眼睛生疼。
邹隽紧紧地咬住了牙根,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凭什么?!凭什么她辛遥就能永远这么干净、这么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