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的技术比武考题,”他淡然地陈述,“抄了一份。你有空看看。”
辛遥的手指猛地一缩,像是被那墨迹烫了一下。
收集这些题要费多大工夫?这一字一句抄下来又得花多少时间?
她捏着那厚厚一沓纸,喉咙发紧,一句“谢谢”卡在嘴边。
陆沉舟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接过她正在读的《农机手册》,翻阅她写在空白处的笔记,手指点在她画了问号的地方,“不懂?”
昏黄的夕阳余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辛遥沉默着点了头。
虽然他曾说过,不懂的问题就去问他,但她哪里敢去!
——即使命运已经改变,她再也不会做出前世一样的错误选择,他也不会再因为她家的事被拖入泥潭……
但秦卫东的话,言犹在耳,两人之间差的,不单单是城里人乡下人的身份差,而是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
他们,并不在一个世界。
他的世界,离她太远,也太陌生,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心力纠缠在这些杂乱心事上!
但此时此刻,辛遥无法拒绝这份好意。
其他所有事都必须靠边站,这一刻,她只想抓住机会,把书本上不明白的地方,一个个弄得清清楚楚。
陆沉舟讲解的方式和他的人一样,没有半句废话,直指核心,三言两语就能劈开迷雾。
仓库里彻底静下来,只有窗外归鸟的扑翅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男人低沉的讲解声交织在一起。
时间悄然流逝。
等到辛遥终于画问号的地方,都梳理清楚了,窗外已是星斗满天。
陆沉舟站起身:“这些题,自己看。三天后我来。”
临走前,递给他一份红头文件,“关于个体经济的政策。”
“早点回。”说完,也不等辛遥回应,径直朝外走去。
声音消散在夜风里,他人已大步离开。
辛遥独自坐在灯下,认真研读那份红头文件,久久没有动弹。她长长舒了口气,有了它,就可以想方设法给大家找点挣钱的副业了。
……
固庄公社技术比武初赛开始了。
初赛场地设在公社农机站的大院里。一大早,院子里就挤满了各大队选拔来的技术好手和看热闹的社员,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味和紧张的汗水味。
辛遥抽了签,找到自己的工位。
周围人看她的目光带着诧异,作为农机赛场唯一的参赛女同志,她的确扎眼。
辛遥自动屏蔽了外界打探的目光,检查着台虎钳和摆放整齐的工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突然,她感觉到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钉在自己背上。她猛地回头,正好撞见斜对面工位的徐兴国来不及收回的阴冷目光。
这个人不是被调去送肥队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徐兴国见她发现,非但没躲闪,反而咧嘴冲她露出一个充满挑衅的冷笑。
辛遥心中发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前两个科目都进行得异常顺利,现在已经进入最关键的故障处理环节。
辛遥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眼前这台195柴油机上。感知能力瞬间启动。发动机庞杂的内部结构在她脑海中展开。很快,她“看”到了一处明显的故障——一根油管接头松脱。
还好,不算大问题。
但紧接着,一种锐利的不协调感从更深层的地方传来——在发动机某处表面,似乎裹着一层油腻的异物!
辛遥神经紧绷起来,
这里被堵塞,就会导致压力不稳,让机器出现间歇性故障,极难排查!
这绝不是比赛设置的故障!这是有人专门给她设的陷阱!
第一层故障是障眼法,第二层故障才是致命杀招。
如果她只解决了第一层问题,在最终测试环节,机器依旧会故障,她就会当众出丑,甚至被判定判断失误而淘汰!
是谁干的?答案不言而喻。
辛遥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向不远处正等着看她笑话的徐兴国。
比赛开始的哨声,就在这一刻吹响了。
辛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沉下心神,在感知能力的加持下,动作又快又稳,很快就把松脱的油管接好了。
“完毕!”辛遥举手,第一个交了任务,然后安静地等待在位置上。
斜对着的徐兴国看了辛遥一眼,嘴角含着讥笑,等着瞧吧。
结束的铃声响起,其他人都纷纷离开了工作位,只有辛遥稳稳坐在那里。
大家投来好奇的目光。
只见她站了起来,做了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她抄起了沉沉的手摇柄,卡入发动机启动口,一下一下地摇了起来。
“嗤…嗤…”发动机被带动着,发出沉闷的喘息声。
评委席上的张技术员疑惑地看了眼辛遥,目光转向陆沉舟,“这不合流程。”
陆沉舟指了下自己耳朵:“仔细听,发动机声音不对。”
张技术员侧耳细听,这声音不对——油路通了,但泵压绵软,像是一个心脏病人虚弱的脉搏,间歇性地漏跳一拍。
“报告评委同志!”辛遥停止了手摇动作,“我的这台195型柴油机,在排除油管接口松动故障后,手摇泵压依旧异常,存在间歇性压力不足!”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刚刚起身离去的人,又纷纷围了过来。
——比试用的发动机都是提前调教好的“考试工具”,除了“试题”,不可能出现其他问题。
徐兴国脸色微变,但很快强装镇定,嗤笑一声:“自己手艺不精,怪机器老?”
辛遥根本不理他,继续汇报:“怀疑是油路深处或密封面存在污染性堵塞。为避免后续测试时判断失误,甚至引发更严重的机器损伤,申请进行标准压力测试核查!”
评委们脸色严肃起来。
“拿压力表来!”陆沉舟毫不迟疑地拍板,让张工的徒弟小刘去取工具。
众目睽睽之下,压力表接上了油路。
辛遥再次摇动手柄,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那根小小的指针。
指针颤抖着上升,却极不稳定,时不时猛地跌落一小格,正是间歇性泄漏的典型表现!
“真有问题!”张技术员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很不好看。
比赛机器出这种纰漏,是他工作的失职。
“申请拆卸检查!”辛遥立刻跟上,声音不容置疑。
“拆!”张技术员一挥手。
辛遥拿起工具,深吸一口气。
她的手很稳,动作精准规范,拆卸螺丝,松开卡箍……小心翼翼地取下高压油泵末端的金属密封圈。
围拢过来的评委和附近的选手,都清晰地看到了——在那本该光洁铮亮的金属密封锥面上,黏附着一层黄黑色的、油腻腻的膏状物!
“这……这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干的?!”
张技术员脸气得通红,一把抢过那个零件,“这他妈是润滑脂!是被人故意抹上去的!这是存心要搞破坏啊!”
他咆哮着,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全场每一个有机会接触机器的人:“谁?!谁干的?!给老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