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思院的大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仿佛隔绝出了两个世界。院外是京城的车马喧嚣、人间烟火,院内则是高墙圈起的寂静,以及无处不在的、属于镇魔司的冰冷视线。
厉千澜留下了四名玄衣卫士,如同四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分别把守在前院、后院及两个主要出入口。他们眼神锐利,沉默寡言,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束缚感,令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几分。
赵无妄站在庭院中央,环视着这座精致却压抑的院落。飞檐斗拱,回廊曲折,草木修剪得一丝不苟,一切都符合官家的规制与审美,却唯独缺少了“家”应有的生气与温度。他左臂的胎记隐隐传来一丝不适,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对规则与束缚的本能排斥。
沈清弦轻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既来之,则安之。至少……我们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也能名正言顺地调查下去。”她的异瞳扫过那些守卫,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现实的冷静。
月无心则显得浑不在意,她仿佛回到了自家后院,赤足轻点,径自走向院中那棵看起来年岁最久的梧桐树,寻了根最粗壮的枝桠,慵懒地斜倚上去,紫衣垂落,闭目养神起来。对她而言,这高墙不过是换了个景致的囚笼,只要古画还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其他的,她并不十分在乎。那四名守卫的目光偶尔扫过树梢,带着审视与警惕,却无人上前干涉——只要她不试图离开,厉千澜的命令便是“暂不打扰”。
萧墨如同真正的影子,无声地检查着院落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有无暗格、密道或其他监视机关。这是他作为护卫的本能。苏云裳则有些无措地站在廊下,看着这陌生而严肃的环境,心中挂念着生死未卜的兄长,与这官家氛围格格不入的焦虑感再次涌上心头。
短暂的安顿后,厉千澜去而复返。他并未踏入内院,只是站在连通前后院的月亮门处,玄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硬。他手中拿着一卷更详细的规章文书,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平板:
“清思院规条,尔等细阅。前院可自由活动,后院东厢为尔等居所,西厢书房可用以议事、记录。未经允许,不得踏出前院门一步,不得与外界私自传递消息。每日酉时三刻,需将当日探查进展、自身状态、尤其是与古画相关之异动,具文呈报至镇魔司文书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若有违逆,初次杖责,再犯收监,情节严重者,以谋逆论处。”
条条款款,如同枷锁,一层层套了上来。
赵无妄默默接过那卷文书,没有多言。他知道,这是获得官方身份必须付出的代价。
就在这时,苏云裳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对着厉千澜敛衽一礼,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厉大人,小女子苏云裳,江南人士。家兄苏文轩因调查古画失踪已久,生死未卜。小女子恳请大人,允许我留在清思院,协助诸位……破梦寻踪。小女子虽不谙武艺,但于梳理线索、记录文书或有些许用处,只求能早日得知兄长下落!”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协助是真,但更重要的,是借助这“破梦人”据点的便利和可能接触到的信息,继续寻找兄长。她聪慧地没有直接要求镇魔司帮她寻人,而是以“协助”的名义留下,让人难以拒绝。
厉千澜冰冷的目光落在苏云裳身上,审视了片刻。一个毫无武力的商贾之女,留在这种地方,看似累赘。但她兄长苏文轩的失踪确与古画有关,她本人似乎也具备一定的观察和推理能力(之前地下暗河的地图绘制他已略有耳闻),留在团队中,或许在某些时候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而且,将她放在眼皮底下,也便于监控。
“可。”厉千澜言简意赅地应了一个字,算是默许。“但你需遵守此处一切规条,不得妄自行事。”
“多谢大人!”苏云裳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连忙道谢。
厉千澜不再停留,交代完一切,便转身离去,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一并带走。
清思院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内里的暗流却开始涌动。
赵无妄和沈清弦选择了相邻的两间东厢房,便于照应。房间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透着官家驿站的标准化气息。赵无妄将那份规条文书随手放在桌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高耸的院墙和墙角下巡视的玄衣身影,眼神深邃。
“我们像是从一幅画,跳进了另一幅画。”沈清弦轻声道,走到他身边,“之前是被动卷入诅咒的画卷,如今,是主动走进了朝廷权术的构图。”
赵无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至少,在这幅构图里,我们暂时有了落子的资格。”他回头看向沈清弦,“厉千澜,或者说他背后的朝廷,对古画的了解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他们需要‘破梦人’,这本身就是极大的信息。”
沈清弦点头:“而且,他似乎……并不急于毁灭古画。”她回想起厉千澜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掌控和利用。
“利益使然而已。”赵无妄看得透彻,“在弄清楚这画真正的价值和威胁之前,毁灭是最愚蠢的选择。”
另一边,苏云裳住进了稍小一些的厢房。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终于……离找到兄长又近了一步。她迅速整理思绪,决定先从整理兄长留下的手札和目前掌握的关于“墨仆”、“暗潮”的线索开始,希望能在这官方的框架下,找到新的突破口。
月无心依旧在梧桐树上,似乎睡着了,但偶尔颤动的睫毛显示她并未真正入眠。她在评估,评估这个临时团队在官方介入后的稳定性,评估赵无妄的价值,以及……如何在这新的棋局中,最大化地实现自己寻找“牵心蛊”的目标。
萧墨则如同融入了阴影,在自己的房间内默默擦拭着黑刀。镇魔司的出现,意味着更大的暴露风险。他必须更加谨慎,才能保护好该保护的人,同时……不让自己那不堪的过去,成为拖累所有人的把柄。
清思院的第一日,就在这种各怀心思、相互试探、既有合作又有算计的微妙氛围中,缓缓流逝。
高墙之外,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血色,如同那画卷上未曾干涸的墨迹。
而被困于这“樊笼”之中的众人,已然成为了这盘涉及前朝秘辛、诡异诅咒与当朝权术的巨大棋局中,无法轻易脱身的重要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