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没过小腿,冰冷刺骨,每一步都需拨开漂浮的碎骨与黏稠的污物。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延伸向更深、更浓的黑暗。唯有那些飘忽不定的惨绿磷火,如同引路的鬼灯,却又将周遭累累白骨的狰狞映照得愈发清晰。远处那“哗啦啦”的锁链拖曳声与压抑的喘息,如同某种巨大心脏的搏动,持续敲打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行走在这白骨堆积的死亡长廊,时间感变得模糊,只有无孔不入的阴寒与绝望在侵蚀着意志。苏云裳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了萧墨身上,牙齿因寒冷和恐惧不住打颤。沈清弦紧挨着赵无妄,异瞳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如同崖壁般的骨山,试图从中分辨出任何异常的“痕迹”或“残留”。
月无心走在稍前的位置,赤足踏入污水的细微声响几乎被环境的杂音掩盖。她突然停下脚步,鼻翼微动,抬手示意众人止步。
“有‘生’气。”她低声道,灰蓝色的眼眸望向甬道一侧,那里有一个由几根巨大兽骨斜靠形成的、勉强可容人钻入的缝隙,腐臭气味似乎更浓烈了些,但隐约间,确实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活物的……污浊气息。
锁链声依旧从前方深处传来,但这近在咫尺的异常,不容忽视。
赵无妄与萧墨交换了一个眼神。萧墨会意,将苏云裳轻轻推到沈清弦身边,自己则如同蓄势待发的黑豹,悄无声息地贴近那骨缝,黑刀横于身前,凝神向内探视。
片刻后,他退了回来,低声道:“里面有个小空间,有个……人。”
人?在这绝地之中?
赵无妄眉头紧锁,示意众人戒备,自己则率先弯腰,钻入了那狭窄的骨缝。沈清弦、月无心紧随其后,萧墨则护着苏云裳最后进入。
骨缝后是一个不大的凹陷坑洞,勉强能容纳五六人,气味更加难闻。在坑洞的角落,一堆相对干净的枯草和破布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者,头发胡须如同乱草,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大半面容。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样式,沾满了污垢。他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身体不住地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语。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当赵无妄等人进入,带来微弱的光线和生人气息时,那老者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抬起头来。透过脏污纠结的发丝,露出一双浑浊不堪、写满了惊恐与混乱的眼睛。
“啊!别杀我!别过来!”他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角落里缩去,身体抖得像筛糠。
“老人家,我们不是来害你的。”沈清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她上前一步,异瞳仔细地观察着老者。他身上缠绕的“恐惧之影”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但在这恐惧之下,似乎还沉淀着一些别的、更久远的记忆碎片。“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老者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沈清弦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抱着头,继续语无伦次地念叨:“……龙脉……龙脉动了……它生气了……要醒了……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龙脉动了!
这四个字如同闪电,劈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与苏文轩手札中的推测,与墨先生手稿中隐晦提及的王朝气运,竟然在此处由一个疯癫老者的口中得到印证!
赵无妄蹲下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老者,放缓了语气:“老人家,你说龙脉动了?是什么意思?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老者浑浊的眼睛茫然地转动着,似乎在努力辨认赵无妄,又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恐怖景象。“地宫……是龙眠之地……也是……葬龙之地……”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陛下……陛下他要……抽龙筋,剥龙鳞,断其首,镇其魂……以保江山永固……可是……可是龙死了,怨气不散啊……地宫变了……我们都出不去了……变成了它的粮食……”
抽龙筋!剥龙鳞!断其首!镇其魂!
老者的话语虽疯癫,却勾勒出一幅极其残酷而骇人的画面!前朝皇帝,为了所谓的江山永固,竟然在此地屠戮了一条真正的龙?并将其怨魂镇压于此?这“白骨地宫”,竟是龙的坟墓?那深处锁链拖曳的声音……
苏云裳忍不住问道:“老伯,你在这里多久了?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人,他叫苏文轩,可能来过这里?”
“苏……苏文轩?”老者歪着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短暂的茫然,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不认识……都不认识……来的……都死了……变成了骨头……嘻嘻……嘻嘻……”他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指着洞外那无尽的骨山,“你看……他们都在那里……等着你们呢……”
他的疯话让人不寒而栗。
月无心却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目光落在老者破烂衣袖下露出的手腕上,那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青黑色的烙印痕迹,形状像是一把小小的锁。
“他是守陵人。”月无心肯定地说道,“而且是世代相传的那种。看那烙印,是前朝皇室禁卫专门用于标记世袭看守重要陵寝或秘地的死士及其后裔的。他祖上,恐怕就是被派来看守这‘龙陨之地’的。”
一个世代看守此地的守陵人后裔,最终却因龙怨侵蚀或是长久囚禁,彻底疯癫,成为了这地宫的一部分。
“老人家,”赵无妄试图抓住他偶尔的清醒,“告诉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或者,怎么才能平息龙的怨气?”
“离开?”老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抬起头,脏污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离不开的……除非……除非它能安息……或者……你们变成它的一部分……”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那锁链声传来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它在呼唤……新的祭品……一直……在呼唤……”
祭品……
这个词让众人心头都是一沉。
老者说完这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或许是被更深层的恐惧攫住,他猛地抱住头,重新蜷缩起来,嘴里只剩下反复的、带着哭腔的“陛下饶命”。
从他这里,似乎再也问不出更多有条理的信息了。
赵无妄站起身,面色凝重。守陵人老陈头(他们心中已如此称呼他)的疯话,拼凑出了一个惊人的背景:前朝承平帝在此屠龙镇魂,导致了龙怨冲天,形成了这片恐怖的白骨地宫梦境。而他们这些闯入者,似乎被那龙的怨魂视为了……新的祭品?
那深处的锁链声,难道就是被囚禁、被折磨的龙魂,在挣扎,在咆哮?
“看来,破局的关键,就在那锁链的尽头了。”赵无妄看向黑暗深处,那里传来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
他们告别(或者说,离开了)那个沉浸在自身恐惧世界中的守陵人,再次踏入污浊的积水,向着地宫最核心的隐秘,也是最大的危险,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