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穿越混沌的撕扯,更像是一次粗暴的、不容抗拒的“置换”。
上一刻还在忘尘阁密室中抵抗着庞大的吸力,下一刻,脚底便踏上了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猩红色地毯。震耳欲聋的喧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酒肉香气、以及一种混杂着绝望与疯狂情绪的热浪,瞬间将赵无妄和沈清弦吞没。
他们依旧穿着现实的衣物,突兀地出现在一个极致奢华,却又无比诡异的空间里——正是古画中显现的那个钱府花厅,但比现实中更加宏大,更加……扭曲。
花厅内张灯结彩,琉璃灯盏散发出暖昧昏黄的光,映照着无数张摆满珍馐美馔的紫檀木圆桌。宾客如云,穿着各色华服,有锦衣的富商,有绫罗的官眷,甚至还有一些身着劲装、看似江湖人士的男女。他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脸上洋溢着热情甚至亢奋的笑容。
然而,在沈清弦的异瞳中,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滤镜。
那些宾客身上散发出的“生命之影”驳杂不堪,大多被一层浓稠的、代表贪婪与饕餮欲望的暗红色所覆盖,唯有极少数人,影子的核心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代表清醒与恐惧的灰白色,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他们的笑容僵硬,眼神深处是一片空洞,或是一种被催眠般的狂热。动作虽然流畅,却带着一种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感。
整个大厅的空间边界模糊不清,仿佛延伸至无尽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甜腻肉香,仔细分辨,竟隐隐透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而那些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油光的“珍馐”,在异瞳的视野里,大多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由能量强行凝聚而成的虚假形态,唯有少数几道主菜,散发着浓郁的真实血腥与……灵魂残片的气息!
“欢迎!欢迎二位新客!”一个穿着员外服、满面红光的胖硕男子端着酒杯迎上来,笑容可掬,眼神却像打量货物般扫过赵无妄和沈清弦,“来来来,快入席!今日钱夫人寿宴,宾主尽欢,定要尝尝这特酿的‘琥珀光’!乃人间绝品!”
他手中的酒杯里,荡漾着粘稠的、猩红色的液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那绝非任何已知的美酒!
赵无妄强压下胃里的翻腾,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拱手道:“阁下盛情,却不知……”
他的话被一阵更加热烈的喧哗打断。只见主位方向,钱夫人(钱李氏)身着那件绣着完整暗红阵法的吉服(与现实中的款式略有不同,更加繁复妖异),在众人的簇拥下站起身,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她举起手中同样盛满猩红液体的金杯,高声道:
“诸位高朋满座,妾身不胜荣幸!薄酒素菜,不成敬意,望诸位……尽情享用!饮胜!”
“饮胜!!”满堂宾客齐声呼应,声音狂热,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
“喝!”
“快喝!”
“不喝就是不给钱夫人面子!”
周围几个看似热情的“宾客”立刻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如刀,将猩红的酒杯硬往赵无妄和沈清弦嘴边塞。
规则!这就是梦境的规则!拒绝饮用这“人血酒”,就会立刻被视为异类,触发攻击!
赵无妄与沈清弦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不能喝!这酒一旦下肚,天知道会发生什么!灵魂被污染?还是直接成为这“血宴”的一部分?
“多谢美意,只是在下与表妹不善饮酒……”赵无妄试图周旋。
“不善饮酒?”那胖员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贪婪,“来了这‘极乐宴’,岂有不饮之理?莫非……瞧不起钱夫人?瞧不起我们大家?”
他话音未落,周围那些“宾客”的眼神瞬间变了,从空洞狂热化为了赤裸裸的恶意和杀意!他们的身体开始发生诡异的扭曲,皮肤下仿佛有东西在蠕动,手指变得尖利,嘴巴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坏了规矩……就是‘食材’!”不知谁嘶吼了一声。
数只冰冷僵硬的手猛地抓向两人!
“动手!”赵无妄低喝一声,不再伪装。他身形如电,侧身避开抓向他手臂的利爪,同时右手并指如刀,蕴足内力,狠狠切在一名“宾客”的手腕关节处!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宾客”却只是动作一顿,发出非人的嘶吼,断裂的手腕处没有流血,反而涌出黑色的雾气,继续扑来!
这些东西不是活人!或者说,不完全是!
沈清弦在赵无妄出声的瞬间也已行动。她没有硬拼,而是利用矫健的身法在桌案间穿梭,异瞳急速扫视,寻找着规则的漏洞或者能量的节点。她看到,当那些“宾客”发动攻击时,他们身上那层代表欲望的暗红色会骤然暴涨,而核心那点微弱的清醒则急速黯淡。
“攻击他们!打散那层红雾!”沈清弦急声提醒赵无妄,同时她自己拾起桌上一把银质餐刀(似乎对这种邪物有一定克制),灌注了一丝异瞳的力量,狠狠掷向一名扑来的“宾客”胸口。
餐刀没入对方胸膛,没有鲜血,只有一股黑气逸散。那“宾客”发出痛苦的嚎叫,动作明显迟滞,周身暗红色的光芒也黯淡了不少。
有效!
赵无妄闻言,招式立变,不再追求致命打击,而是以精妙的手法,或掌或指,不断拍击、点戳在那些“宾客”周身黑气与红雾汇聚的节点。他内力不俗,每一击都带着破邪的凛然之气,虽不能彻底消灭这些鬼东西,却也打得它们黑气溃散,行动受阻。
两人背靠背,在这疯狂喧嚣的宴会中,艰难地抵御着一波波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攻击。周围那些尚未完全“异化”的宾客,有的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有的则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还有几个眼中尚存一丝清明的,看向赵无妄二人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希冀。
“不能一直耗下去!”赵无妄喘息着,击退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沈清弦的“宾客”,“必须找到阵眼,或者找到钱李氏!”
沈清弦目光急扫,最终定格在宴会大厅最深处,那面巨大的、之前映照出鬼影的铜镜上。此刻,铜镜中映照出的不再是扭曲的鬼影,而是……现实世界钱府那废弃院落的景象!暗红色的地面,散落的骨骸,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气!
“镜子!那面镜子是连接点!”沈清弦喊道,“打破它,或许能干扰这个梦境!”
就在这时,端坐主位,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骚乱的钱李氏,缓缓放下了酒杯。她脸上那亢奋的红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毒。
“不识抬举。”她轻轻吐出四个字。
随着她的话语,整个宴会大厅的灯光骤然一暗!所有喧嚣瞬间静止!那些正在攻击的“宾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立在原地,只有空洞的眼神齐刷刷地转向赵无妄和沈清弦。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宾客”都更加强大、更加阴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降临,将两人牢牢锁定。
钱李氏,或者说,依附于她身上的“血宴”核心怨念,终于……亲自下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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