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国际会议中心的签约大厅里,空气像浸了铅似的,沉得能拧出紧张来。镁光灯追着主席台上轮换的企业标识,咔嚓声此起彼伏,把每一次落笔的力道都刻进镜头里——从定生死的电池管理系统、智能驾驶解决方案,到不起眼却撑着整车筋骨的密封胶条、专用螺丝,未来汽车带来的三十七家企业,硬生生在这座内陆城市,铺就了一条血肉丰满的新能源汽车产业链。
“第三十七家,鑫华微电子,车载主控芯片封装测试基地,投资额二十三点五亿!”
司仪的话音刚落,台下压抑许久的寂静“哗”地碎了,骚动像潮水般卷过全场。记者区的快门声撞在一起,密集得像骤雨;后排的经济观察员们指尖在平板上飞掠,眼神发亮地核算着那个惊人总数——累计投资额突破六百三十亿,这还没算未来汽车自身近两百亿的主机厂投入。这个数字,早把普通地级市全年固定资产投资的天花板掀了个底朝天。
赵建国坐在林辰身旁,这位向来稳如泰山的省委书记,接过秘书递来的汇总表时,指尖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他侧过脸,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骨子里的震撼:“林辰,这数…够省里再建两个量子谷了。”
林辰微微笑了笑,目光掠过台下沸腾的人群,最终落在企业代表席首排的周世坤身上。这位未来汽车的首席财务官,曾是最硬的“反对派”,此刻正跟cto张浩凑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哪儿还有半分审慎质疑,满眼都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藏都藏不住。资本的鼻子最灵,他们嗅到的,是未来十年降本增效的广阔天地,是一片还没被充分开垦的价值洼地。
媒体群访环节,问题像连珠炮似的砸过来。
“林书记,这么大的产业集群扎堆落户内陆,您就不担心本地配套和市场消化跟不上吗?”一位资深财经记者抢过话筒,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林辰调整了下话筒,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底气:“感谢提问,但我想纠正一个说法——这不是‘扎堆’的冲动,是我们跟各位企业家磨了数月,反复调研论证后的共同选择。宛城的新能源汽车产业园,从一开始就没按单个项目规划,而是奔着全产业链生态圈去的。至于配套和消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工大及相关院校每年能输送三千名专业毕业生,‘工匠计划’首批认证技工下个月就能上岗。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跟长三角地区谈妥了高端人才双向流动的初步共识。”
台下立刻泛起一阵窃窃私语。敏感的记者们已然嗅到,这哪儿是简单的产业转移,分明是区域经济格局要变天的前兆。
果然,签约仪式结束还没到两小时,更重磅的消息就悄悄传开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特别调研组,已经悄悄住进了宛城宾馆。带队的是宏观经济部负责人李明启,这位以严谨务实闻名的资深专家,行程低调得很,没通知任何地方媒体,但这分量,足以让所有盯着宛城动向的人心里一震。
紧接着,长三角及周边省份的考察团就跟赶趟儿似的来了。最先到的是某经济大省发改委副主任带队的代表团,一坐下来就直击核心:“林书记,你们给出的土地价格近乎成本价,长期财政怎么平衡?”“这么力度的税收优惠,会不会引发区域恶性竞争?”
随后,江东、浙北等地的考察团更是带着实打实的对比方案而来,会谈室里的交锋近乎白热化。王建国带着经信委、财政局的骨干,拿详实的数据和清晰的逻辑一一回应:低地价是盘活存量工业用地,靠的是远期税收分成;税收优惠跟科技投入、本地就业、产业链协同这些硬指标绑得死死的……每一场会谈都是一场压力测试,却也一次次把宛城方案的底气夯得更实。
与此同时,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消息在高层小范围流传: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范围要向西拓展,把徽州全境纳进来的规划方案,已经在国家层面进入“内部征求意见稿”阶段。虽只是“征求意见”,但这苗头一露,其中的意味,谁都心里有数。
省委大楼,周永康副书记的办公室里。
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却挡不住里面传来的瓷器碎裂声,刺耳得很。秘书垂手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
“捅破天了!他林辰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周永康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地上那只碎成几片的景德镇瓷杯——那可是他素来喜爱的藏品,“六百多个亿!还是美元!他想干什么?想把徽州的风头全抢了,把我们这些人都踩在脚下吗!”
张涛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还算沉得住气:“周书记,现在发火没用。国务院调研组还在宛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咱们这会儿要是有半点过激反应,只会…”
“只会显得我们跟不上形势?只会让上面觉得徽州省委班子不和?”周永康猛地转过身,眼神像刀子似的。
张涛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形势比人强。现在这盘棋,早就不只是资金和项目的事儿了,关乎区域战略布局。棋盘…已经变了。”
周永康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几辆挂着江东、浙北牌照的车,刺眼得很。他忽然反应过来,林辰撬动的哪里是一城一池的争夺,分明是重塑了游戏规则。新规则里,谁握有高端产业生态,谁就有话语权。过去的平衡,早就被彻底打破了。
一周后,沪上,浦东某顶级酒店。
一场高规格的长三角城市经济协调论坛正在这里举行。林辰作为特邀嘉宾,做了题为“内陆城市的换道超车:宛城新能源汽车集群的实践与思考”的主旨演讲。
台下坐着的,都是长三角政、商、学界的精英。当林辰用冷静的数据、缜密的逻辑,一层层拆解宛城如何靠综合成本优势、存量科教资源、精准产业政策,实现高端制造产业链“垂直整合”与“集群落地”时,不少人收起了先前的轻视,眉头渐渐拧紧,陷入了深思。
提问环节,一位来自江东某市的副市长直言不讳:“林书记,宛城模式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但靠高强度政策优惠吸引产业,能长久吗?政策红利过了,怎么防止企业跑路?”
林辰站在演讲台前,双手轻轻按在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给出了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期的答案:
“感谢提问。但我始终认为,能留住企业的,从来不是一时的优惠政策,而是这里能不能持续创造价值、让企业有发展空间。我们跟企业家们一起做的,是重新定义内陆地区的价值内核。过去,内陆可能只是成本洼地;但未来,我们要把这里打造成创新高地。我们不是简单招商引资,而是一起培育一个有活力的产业生态。在这个新生态里,游戏规则不再由地理位置决定,而是由创新效率、产业链协同度和长期市场潜力说了算。”
会场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番话,戳中了区域竞争的本质。
当晚,黄浦江上凉风习习,带着淡淡的水汽。林辰婉拒了所有晚宴邀约,一个人漫步在外滩。对岸,陆家嘴的摩天楼群霓虹闪烁,勾勒出中国经济最繁华的天际线,亮得晃眼。
手机响了,是苏念瑶的声音,带着笑意:“听说你今天在沪上放了一把火?”
“只是说了个正在发生的事实而已。”林辰望着对岸的流光溢彩,语气平静,“念瑶,你看对岸的灯光,多亮。”
“嗯,举世瞩目。”
“但灯光最盛的地方,影子也最深。”林辰的声音低沉而笃定,“过去,我们总想着追逐光亮。现在,或许到了我们在曾经的影子里,亲手点亮新光源的时候了。”
通话结束,江风拂面而来,带着几分清爽。林辰深吸一口略带咸腥的空气,目光从对岸的璀璨收回,坚定地望向西方——那是宛城的方向,是更广阔的内陆腹地。
浦江上,夜航的巨轮拉响了汽笛,声震四野。在这片见证过无数商业传奇的水域,一个新的故事序章,正由来自内陆的书写者,落下浓墨重彩的第一笔。
风向,早已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