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检后的第二天,林辰心底翻涌着一股温热的动力,像春日里浸了雨水的嫩芽,带着不管不顾的蓬勃劲儿。午后的阳光斜斜淌进书房,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无所遁形,一粒粒闪着细碎的光,在光束里轻轻舞蹈。这间屋子曾是他的专属领地,是堆满机密文件、运筹帷幄的精神堡垒,连空气里都飘着严谨与沉静的味道。可此刻,他站在门口,目光掠过靠墙的闲置单人沙发,落在一旁堆着旧物的角落,一个念头清晰得如同阳光穿透薄雾:这里,将来要摆上一张婴儿床。
这个决定来得自然而然,却又藏着沉甸甸的甘愿。这意味着他最私密的工作空间,要与婴儿的啼哭、奶瓶的温度无缝衔接,要让曾经弥漫着“硝烟味”的角落,染上奶气的柔软。可一想起b超室里那“咚咚”作响的胎心音,想起苏念瑶日渐圆润的眉眼,那份心甘情愿便漫过了所有顾虑。让新生命的气息浸透这间书房,或许正是他这段“沉淀期”里,最该完成的修行——把宏大的使命,揉进柴米油盐的日常里。
行动派的本能让他即刻动手。先将单人沙发挪到窗边,露出墙角积攒的一层薄灰,阳光照在上面,像铺了层细沙,轻轻一吹便簌簌扬起。接着开始清理那堆杂物:过期的行业期刊卷着边,页脚发黄;淘汰的旧电脑配件裹着尘,早已没了当年的光亮;还有几个搬家后就没再打开过的纸箱,蒙着厚厚的尘,仿佛藏着一整个被遗忘的旧时光。
当他拆开其中一个纸箱时,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旧纸张的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一下子就把人拉回了好些年前。最上面压着一本相册,硬壳封面已经褪色,内页的纸张泛黄发脆,边角卷得像被风吹过的柳叶,轻轻一碰都怕碎了。他忍不住翻开,第一页便是小学毕业照,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海魂衫,系着歪歪扭扭的红领巾,脸蛋圆圆的,眼神里满是那个年代孩子特有的认真,还带着点怯生生的拘谨,傻乎乎的模样让他自己都笑了。往后翻,是几张黑白老照片,记录着他在长安老宅的岁月:趴在石榴树下捡石榴籽,嘴角沾着红红的果肉;和小伙伴光着脚在城墙根下追逐,裤腿卷得高高的;还有一张是攥着三好学生奖状,站在老宅的木门旁,嘴角咧到耳根的傻乐模样,身后的石榴树正开着艳红的花。另一个箱子里,翻出了大学毕业证和学位证,红色封皮依旧鲜亮,金色字迹闪着光,仿佛还能闻到当年毕业典礼上,油墨与青春交织的味道,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同窗们的欢呼与道别。最底下,压着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扉页上是刚参加工作时的字迹,青涩却有力,一笔一划写着:“工作札记”,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加油符号,透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
他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照片,正出神,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扎着两个小辫子,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转着。晓曦做完作业,被书房里的动静勾了过来,踮着脚尖,像只小心翼翼的小松鼠。
“爸爸,你在挖宝藏吗?”她轻手轻脚走进来,目光瞬间被地上摊开的老照片黏住,小手指着毕业照,脆生生地问,“哇!这个小朋友是谁呀?眼睛圆圆的,好像有点眼熟呢!”
林辰笑着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指着照片里的小不点:“你再仔细瞧瞧,像不像家里的谁?”
晓曦凑近了,皱着小眉头端详了半天,又抬头看看爸爸的脸,突然一拍小手,恍然大悟:“是爸爸!原来爸爸小时候长这样呀!”她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评价,“好像没有我好看呢!”童言无忌的话逗得林辰哈哈大笑,胸腔里满是暖暖的笑意。她又指着照片背景里模糊的城墙根,眼睛亮晶晶的:“爸爸,这是在哪儿拍的呀?是不是你说过的长安老家?”
“是啊,这就是长安。”林辰拿起相册,一页页慢慢翻给她看,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暖意,讲述着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你看这张,是爸爸在老宅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拍的,夏天的时候,石榴树结满了红红的果子,咬一口甜滋滋的;还有这张,爸爸和小伙伴们去城墙上放风筝,风筝飞得好高好高,差点就飞到云朵里去了;这张是爸爸第一次拿到三好学生奖状,你爷爷奶奶可高兴了,特意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这些尘封的记忆,在向女儿讲述的过程中,变得鲜活起来,仿佛那些日子就发生在昨天。晓曦听得入了神,小嘴巴张成了“o”形,不时发出惊叹,还抛出一连串天真的问题。
“爸爸,你小时候也怕打针吗?我打针的时候都不哭的!”
“爸爸,你考试考过一百分吗?我上次数学考了九十八分呢!”
“长安的肉夹馍真的比北京的好吃吗?什么时候带我去尝尝呀?”
这些天真又具体的问题,让林辰的讲述脱离了怀旧的感伤,充满了互动的生活趣味。原本略显沉闷的整理工作,变成了父女间一次意外的“历史探寻”之旅。林辰发现,向女儿回溯自己的来时路,也让他对“父亲”这个角色,有了更纵深的体会——他不仅是晓曦和未来孩子的父亲,也是从那个长安少年一路走来的自己,是父母的儿子,是岁月长河里传承的一环。
清理工作渐渐接近尾声,角落变得整洁空旷,阳光洒在上面,显得格外明亮,足以容纳一张小小的婴儿床。林辰将那些有纪念意义的物品重新归类收好,放进干净的纸箱里,只把那张小学毕业照留在了书桌的玻璃板下,看着照片里的自己,仿佛能感受到岁月的馈赠。然后,他拉开书桌最底层的一个抽屉,这个抽屉通常存放着他认为最重要、需要时常温习的文件,是他精神世界的“压舱石”。
他从一叠厚重的文件里,取出了那份标志着他在能源领域战略转向的《关于推动中亚油气合作“落地生根”的几点思考》的初期草案。纸张已经有些磨损,边缘微微卷起,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修改笔迹,红的、蓝的,还有用铅笔勾勒的草图,每一笔都透着当时的斟酌与坚定。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晓曦最近画的那张“四口之家”星空图,色彩鲜艳得晃眼,笔触稚嫩却充满想象力,画里的四个人手拉手,头顶是五颜六色的星星,还有一个大大的太阳,写满了对未来的纯真期盼。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沉甸甸的文件草案和这张轻飘飘的儿童画,并排平放在抽屉的最上层。放好后,他凝视了片刻,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左边,是他作为国家能源事业一份子的责任与抱负,是他在广阔天地间“落地生根”的雄心,关乎家国,关乎远方;右边,是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柔软与牵挂,是他家庭“星空”里最温暖的星辰,关乎爱,关乎当下。
这两者,一文一画,一重一轻,一理性一感性,此刻却如此和谐地并置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他生命中最坚实的精神支柱。它们不是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的,正是这份家国与小家的牵挂,让他有了前行的底气与动力。关抽屉时,动作轻轻的,却像是完成了一场庄重的仪式,他感到内心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和踏实。
“筑巢”,不仅是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准备一个物理上的角落,更是为他自己的心灵,进行一次彻底的归整与加固。这个融合了事业与家庭、过往与未来的书房新布局,像一个温暖的承诺,将陪伴他,迎接人生新的阶段。窗外,夕阳西下,给书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那些浮动的微尘,仿佛也染上了温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