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七月,日头毒得像要烧穿柏油路。车子碾过大院门口的石狮子,驶入那片被浓荫裹着的戒备之地,外界的蝉鸣与热浪竟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挡在了外头。林辰推开车门,一股沉静的厚重感扑面而来,混着老樟树的清香和隐约的草木湿气,让他下意识地抬手,将衬衫领口的褶皱抚平——这里和他刚离开的天湖,简直是两个天地。
天湖的风是野的,裹着沙砾与雪粒,吹在脸上生疼,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带着原始的张力,是实打实拼出来的战场;而眼前这方大院,红墙灰瓦,廊柱成行,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透着章法,这里是运筹帷幄的中枢,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千里之外的脉搏。
基础产业司司长的办公室敞亮得很,却不见半分张扬。红木办公桌擦得能映出人影,文件柜里的卷宗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列列待命的士兵,空气中飘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香,混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是机关单位独有的气息。窗外望去,京城的天际线蒙着一层灰蓝,远处的高楼若隐若现,少了天湖那种一眼望不到边的辽阔,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规整。
前任老司长功成身退,没留下什么客套话,只在墙角摆了盆绿萝,叶片油绿油绿的,顺着盆沿垂下来,倒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接,透着几分人情味。副司长和各处室的负责人早已在小会议室候着了,个个西装革履,手里攥着文件夹,显然是备好汇报,就等新司长来了。
林辰没去坐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大办公桌,甚至没多停留,径直转身走进了会议室,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一端随意落座。这个举动挺突然,几位副手交换了个眼神,眼底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按惯例,新官上任,总得先在办公室里坐一坐,摆摆架子,再过来开会的。
“我是林辰。”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经受过风雪打磨的沉稳,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截了当,“刚从地方上来,这边的情况还摸不透,今天就是来听大家说说,心里有个数。咱们开始吧。”
汇报紧接着就开始了。几位副司长、处长显然是做足了准备,ppt一页页翻得流畅,数据、图表、趋势分析样样齐全,言辞精炼得挑不出毛病。“管网负荷”“照付不议协议”“能量计量”“干线互联互通”,这些专业术语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顺得像家常话,一张张图表铺展开来,勾勒出一幅宏大又精密的能源体系蓝图。
林辰靠在椅背上,手里捏着支笔,偶尔在笔记本上划两笔,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发言的人。这些人都是业内的好手,顶尖学历,多年部委经验,对政策规范的熟悉程度,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纹路。他们的汇报无可挑剔,严谨得像一篇篇学术论文,挑不出半分错处。
可不知怎么的,林辰心里总觉得隔着一层。这份汇报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过滤掉了所有杂质的蒸馏水,只剩下冷冰冰的数字和条文。他听不到气源地牧民因为征地补偿睡不着觉的焦虑,听不到管道旁村民抱怨施工噪音吵得孩子哭的烦躁,听不到地方官员在利益博弈中左右为难的纠结,更听不到一线工人在冻土区施工时,面对突发地质灾害的无奈与艰辛。
这些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问题,在天湖是藏不住的。在那片高原上,陈稳书记说话直来直去,乡干部们嗓门大,连扎西那样的老牧民,有话也会直接拍着桌子说出来。问题摆到台面上,吵过、争过,转头就一起蹲在田埂上想办法,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遮掩。
“……所以,‘西气东输’四期工程要推进,核心就是协调沿线各方利益,把成本分摊和收益共享的机制理顺。”最后一位处长合上文件夹,做了总结。
会议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林辰身上。大家都等着呢,等着新司长烧起“三把火”,要么发表一通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要么抛出几个颠覆性的改革方案,定下个新调子。
林辰却合上了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他没看投影幕布上还停留在最后的图表,目光平和地看向刚才发言的张处长,问了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张处长,你说的‘沿线各方’,具体都包括谁?除了各省能源局和管网公司,那些管道经过的县、乡,还有管道正上方住着的那几户人家,他们的诉求,在咱们这个协调机制里,能有地方说吗?”
张处长愣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显然没料到新司长会问这么“具体”的问题,斟酌着回应:“司长,我们平时主要对接省级层面和大型央企,基层的协调工作,一般都是由地方政府……”
林辰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看向负责技术标准的王副司长:“王司,咱们管道穿越生态脆弱区的技术规范,是不是十年前定的?我来的路上翻了点资料,这十年,国际上在冻土区、水土流失区的施工和生态修复,出了不少新材料、新工艺。咱们的规范跟得上吗?还是说,下面施工方为了省成本,还在照着老办法来?”
王副司长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眉头微微蹙起:“司长,标准更新一直在推进,但涉及的部门多,论证起来耗时间,而且……您说的情况确实存在,新标准推广起来不容易,阻力不小。”
“嗯,我明白。”林辰的视线又转向负责国际合作的李处长,“李处,咱们和中亚管道联盟的长期协议,明年就到价格复议窗口期了吧?我听说对方国内政局最近不太稳,咱们有没有做过预案?要是他们突然提价,或者找个‘检修’的理由临时减供,除了动用储备,咱们还有没有别的反制或者替代办法?比如加快海上液化天然气接收站的建设,或者给国内页岩气开发多些政策支持?”
一连三个问题,没有一个是关于宏观战略的,全都是盯着具体执行中的“堵点”和潜在风险,精准得像手术刀。会议室里的气氛悄悄变了,刚才还带着几分程式化汇报心态的处长们,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眼神里的敷衍褪去,多了几分认真,甚至还有点审视——这位新司长,好像跟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们原以为,从地方上来的干部,懂的都是些“土办法”,对部委里的专业工作、宏观政策未必摸得透。可这三个问题一抛出来,就知道林辰不是来“走过场”的,他对行业的了解深度,对风险的敏锐度,比他们想象中要深得多。
林辰把大家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缓缓开口:“各位的汇报很专业,让我对司里的工作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辛苦了。我在地方待了这么多年,有个最深的体会:再好的蓝图,要是落不到一钉一铆上,那就是空中楼阁;再大的项目,要是不能让沿途的老百姓真正受益,反而给他们添了负担,那根基就不牢。”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西气东输’,输的不只是天然气,更是国家发展的动能,是区域协调的纽带,说到底,也是民心的试金石。从明天起,咱们先不急着开会定调子。请各位把手上正在推进的工作,尤其是涉及四期工程的关键议题,整理一份详细的背景材料给我,重点说说那些有争议、推进难,或者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问题。咱们不回避,一件一件梳理清楚。”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宏大的规划,他只提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核心的要求——直面问题。
会议散了,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很快就空了下来。林辰独自回到办公室,走到窗前站定。楼下,车辆无声地滑行,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井然有序,却也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新的“战场”。这里没有天湖的风沙与严寒,却有着更复杂的博弈;对手不是恶劣的自然环境,而是盘根错节的利益藩篱、根深蒂固的官僚惯性,还有国际能源市场上那些看不见的惊涛骇浪。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对秘书说:“帮我找一下‘西气东输’前三期工程的相关资料,尤其是征地补偿、环保投诉和跨省协调方面的信访记录,还有处置报告,越详细越好。”
他选择了一条最笨,却也可能最有效的路——从那些被尘封的历史记录里,从那些最底层的声音里,去寻找破解未来难题的钥匙。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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