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与马德邦那场深夜长谈,像一颗烧红的石子投进宁山沉寂多年的深潭。先是在县委县政府的核心圈层激起惊雷,紧接着,便要掀起席卷全县的浪潮。
第二天上午的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从一开始就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张力。马德邦到得格外早,一改往日等林辰压轴入场的惯例,径直坐到林辰左手边的位置,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平日的圆滑,只剩铁板一块的肃穆。当林辰推门而入时,他竟主动侧过身,微微颔首示意——这个细微到几乎让人不敢置信的动作,像一颗小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让在场所有摸透了两位主官过往微妙关系的干部,心里齐刷刷咯噔一下:要出大事了。
会议一开场,林辰便绕开了所有繁文缛节,没有按惯例让马德邦先做工作通报,直奔主题。他走到投影幕布前按下遥控器,幕布上没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报告,只有一张清晰的交通规划示意图。一条醒目的红色虚线,像一条跃动的火龙,从宁山县域的边缘蜿蜒穿过,在昏暗的会议室里格外刺眼。
“同志们,”林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字字清晰地砸进每个人耳中,“今天把大家叫来,就议一件事——一件关乎宁山生死存亡,关乎我们每个人的政治前程,更关乎二十八万宁山子孙后代饭碗的大事!”
他缓缓环视会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疑惑、或好奇、或事不关己的脸,语气渐渐沉了下来:“我们宁山,穷了太多年,也等了太多年。不少人,包括在座的某些同志,怕是已经熬得没了心气,习惯了‘等靠要’的日子,觉得守着那几家挖得快见底的小矿厂,能发得出工资、维持住县城运转,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这话像一记轻鞭,抽得不少干部悄悄低下了头,脸上掠过一丝难堪。马德邦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半分反驳,反倒迎着林辰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神情里满是痛彻的认同。
“但我今天要告诉大家,这种混日子的时光,到头了!”林辰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要么,我们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举翻身,把‘贫困县’‘讨饭财政’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要么,我们就继续沉沦,被时代远远甩在身后,成为区域发展版图上那个永远被遗忘的小角落!”
他猛地抬手,指向幕布上的红色虚线,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这条线,就是国家‘八纵八横’高铁网规划中的干线,有可能从我们宁山经过!我们宁山,就在候选范围之内!”
“嗡——”
会场瞬间炸开了锅,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声此起彼伏。高铁?这两个字对于深处内陆、交通闭塞的宁山来说,简直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词汇。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有人交头接耳,满脸的不敢置信;还有人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不是在做梦。
“安静!”
马德邦猛地一拍桌子,实木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洪亮如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会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他——这位一向以“稳”着称、凡事留三分余地的县长,此刻脸上竟涨得通红,眼里燃着从未有过的激动与赤诚,连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
“林书记说的,句句属实!”马德邦“唰”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共事多年的同僚下属,“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觉得轮不到我们这山旮旯!实不相瞒,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现在我告诉你们,这不是梦!这是一场仗,一场我们宁山输不起、必须打赢的硬仗!”
他与林辰对视一眼,接收到肯定的眼神后,声音愈发铿锵,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劲:“以前,我们没路、没资源,想干点事比登天还难,撞得头破血流也没个盼头!现在,路要修到家门口了,要是我们自己还不争气、不团结,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思,那我们就活该穷一辈子!到时候,别说对不起组织的信任、老百姓的期盼,我们连自己的子孙后代都没法交代!”
马德邦的这番话,比林辰的动员更具冲击力。这位土生土长、在宁山根基深厚的本土派领袖,此刻彻底转向,像一块巨石压垮了中间派干部的观望心态,也让那些原本心存疑虑、想等着看风向的人,彻底收起了侥幸。
林辰接过话头,语气沉稳却极具感召力:“同志们,马县长说得对!这不是一条普通的铁路,这是宁山融入现代经济血脉的唯一通道!是我们山里的雪山当归、冷凉蔬菜能走出大山、卖上好价钱的命脉!是宁山告别贫困、走向富裕的天路!抓住了,宁山就能活;抓不住,宁山就只能困死在这大山里!从今天起,争取高铁过境,就是宁山压倒一切的最大政治,是我们所有人的核心工作!”
“在这里,我向大家通报一个重要情况。”林辰话锋一转,神情愈发凝重,“确认这个机遇后,我和马县长第一时间就赶往市里做了紧急汇报。市委王书记、赵市长高度重视,当即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已经决定成立市级高铁项目争取工作专班,由赵市长亲自挂帅任组长,陈稳副市长担任副组长,统筹全市所有资源,全力支持我们宁山!”
“哗——”
会场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议论声,比刚才听到高铁消息时还要激动。市级专班!赵市长亲自牵头!这无疑给在场的干部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之前心里的那些不确定,瞬间少了大半。
“不仅如此,”林辰的声音愈发有力,带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通过市委市政府的积极争取,自治区党委孙书记、政府李副主席在听取汇报后,明确表态这是事关藏西地区长远发展的重大战略机遇,自治区将把宁山高铁项目作为重点工程来推进,举全区之力支持我们去争取!”
“这意味着什么?”林辰抬手压了压会场的议论声,语气铿锵有力,“这意味着,我们宁山不再是孤军奋战!我们的背后,站着坚强的市委市政府,站着强大的自治区党委政府!这为我们打赢这场攻坚战,提供了最坚实、最可靠的后盾!”
话音刚落,林辰便宣布了一项重磅决定:县委县政府立即成立“宁山县高铁项目争取工作领导小组”,由他亲自担任组长,马德邦担任第一副组长,所有县委常委、相关副县长、主要部门一把手全部纳入成员名单,一个都不能少。
“从今天起,全县进入‘战时状态’!”林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规划协调组、资金保障组、宣传动员组、后勤保障组。马县长负责总协调,主抓与省、市层面的对接沟通,稳住咱们的大后方;我负责向上争取,主攻国家部委和规划设计单位。其他各组,由相关常委和副县长牵头,今天之内立下军令状,三天之内拿出具体工作方案,谁都不能掉链子!”
任务迅速分解,责任明确到人。会议结束时,没人再交头接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眼底却燃起了一丝被激发出来的斗志。上级支持的明确信号,特别是市委市政府成立工作专班、自治区主要领导表态支持的消息,如同给即将出征的将士配备了最精良的装备和充足的粮草,极大地提振了士气,让原本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走出会议室,林辰和马德邦并肩站在走廊的窗前。楼下的院子里,得到消息的干部群众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聚集,低声议论着,一种久违的躁动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像春天即将破土的嫩芽。
“老马,”林辰看着窗外,第一次用了这样亲近的称呼,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接下来,可是硬仗中的硬仗。有了市里和自治区的全力支持,我们的底气更足了,但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
马德邦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坚定:“林书记,你放心!在宁山这一亩三分地上,跑部委、对接上层我可能不在行,但整合内部资源、稳住局面、做好后勤保障,我马德邦义不容辞!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使绊子,敢拖高铁项目的后腿,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咱们现在可是带着自治区和市里给的‘尚方宝剑’,谁也别想挡道!”
当天下午,“举全县之力,争取高铁过境,决战宁山未来”的巨幅横幅,就醒目地挂在了县委县政府的大门两侧。广播、电视、街头的宣传栏,所有能调动的宣传工具全部开动起来,宣传口径里都明确加上了“在自治区党委政府、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与大力支持下”的关键语句。一个之前只在极小范围内流传的消息,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点燃了整个宁山的希望。
麻木已久的宁山,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苏醒。
林辰知道,思想的共识和上层的支持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需要用无数个不眠之夜、无数份精准详实的报告、无数次艰难曲折的谈判,去将那一线渺茫的希望,一点点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但至少,此刻的宁山,终于拧成了一股绳,有了一致对外的拳头,有了坚实的后盾,和一颗渴望燃烧、渴望改变的心。
窗外的寒风依旧凛冽,但林辰仿佛已经能听到,那来自未来、穿越崇山峻岭的高铁鸣笛声,正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