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小会议室里的空气，稠得像化不开的酥油茶，压得人喘不过气。椭圆形会议桌旁，坐着县委书记陈稳、县长、分管副县长钱保国，还有各个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专程来汇报的林辰和林枫也在。王奋进作为乡党委书记，也坐在旁边旁听。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战场就是这间屋子，武器就是两份路子完全不同的规划方案。
林枫先开了口。他显然是有备而来，穿得西装革履，精神头十足。配合着大屏幕上精美的 ppt，他把 “高原生态旅游度假区” 的蓝图吹得天花乱坠。效果图里，玻璃栈道横跨峡谷，悬崖酒店在阳光下闪着光，数字模型算出来的旅游收入和就业岗位，看得人眼热。
“各位领导，” 林枫的声音洪亮，透着一股子自信，“拉鲁乡有这么好的资源，却一直藏在深山里没人知道。靠合作社那种小打小闹，根本发挥不出资源的最大价值，也没法快点让拉鲁乡摆脱贫困！只有引进‘雪域文旅’这样有实力、有经验的大集团，整体开发、高标准打造，才能实现跨越式发展，把拉鲁乡打造成咱们江洛县，甚至全市的旅游名片！”
他举了好几个知名景区的成功例子，一个劲儿强调资本注入能立竿见影，话说得又煽动又诱人。几位局长的眼睛明显亮了，连县长都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被这快速见效的前景打动了。
钱保国适时插话，语气沉稳：“林枫同志的思路很开阔，也符合现在大力发展文旅产业的政策方向。引进社会资本，能减轻县里的财政压力，快速形成规模效应。我觉得这个方案，值得好好考虑。”
压力一下子全落到了林辰这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包括王奋进那带着点审视的眼神。
林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他没准备花哨的 ppt，只把一摞摞装订整齐的材料分给在场的领导。
“各位领导，我完全同意拉鲁乡要加快发展。但关键是，什么样的发展，才是真的对拉鲁乡好、能一直走下去的发展？”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先拿出合作社已经做成的事儿的照片 —— 崭新的梳洗厂钢构、正在改造的家庭客栈、精致的牦牛绒样品，还有上次预分红时牧民们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这是我们正在走的‘路衍经济’路子。它可能没林枫同志的方案那么亮眼，但有几个别人替代不了的好处。”
“第一，谁是主人。” 林辰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发展到底是为了谁？咱们的牧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不是来看热闹的，更不是要被搬走的。合作社模式，能保证他们一直是发展的参与者、受益者，守住自己的家，保住自己的尊严。”
他指着一张照片，那是大次仁家客栈院子里，用白石嵌的鹰嘴岩图案：“这不是装出来给人看的，是他们对家乡最真的爱。”
“第二，能不能长久。” 他调出赵工做的环保评估对比数据，“大规模开发肯定会给生态带来压力，还可能让咱们的文化变得跟别处一样。而我们的模式，是慢慢往前推的，跟环境、文化凑在一起、互相成就。我们卖的不只是东西，还有背后的故事和温度，这才是别人学不来的竞争力。”
他提到了苏念瑶帮忙打造的 “拉鲁乡” 品牌故事，还有省电视台即将来采访的事儿。
“第三，根基稳不稳。” 林辰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靠外面的资本，看着快，可资本是要赚钱的，也会跑。一旦赚不到钱，资本撤了，留给咱们的可能就是一个被过度折腾、没了精气神的空壳子。而靠咱们本地牧民自己干起来的经济体，根扎在这片土地上，风吹不走，雨打不散！这才是拉鲁乡真正能脱贫致富、再也不返贫的底子！”
林辰的话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把精准的刀子，剖开了那些宏大说法背后的隐患，把发展的核心拉回了 “人” 身上。会议室里静悄悄的，不少人皱着眉琢磨，显然被这话戳到了心坎里。陈稳书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枫忍不住反驳：“林辰同志太理想化了！发展不能前怕狼后怕虎！没有大投入，怎么会有大发展？牧民的利益完全可以在开发中保障，给他们征地补偿、安排工作不就行了！”
“补偿和工作，能换回失去的草场和文化吗？” 林辰平静地反问，“当发展的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了，咱们还能说了算吗？”
两人各说各的理，争论得越来越激烈，会议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陈稳的秘书轻轻推开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陈稳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
秘书把一台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视频通话的界面。几秒钟后，苏念瑶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她身后，林父林母正关切地看着这边。
“陈书记，各位领导，抱歉打扰会议。” 苏念瑶的声音清晰，虽然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眼神亮得很，透着坚定，“我是林辰的未婚妻苏念瑶，也是拉鲁乡合作社品牌的策划者。我以我个人的名誉和专业能力担保，林辰坚持的这条路，不光有情怀，更符合市场规律和可持续发展的道理！我们打造的‘拉鲁乡’品牌，核心就是真实、纯粹和人文精神，这是任何资本驱动的标准化产品都替代不了的！省电视台要来采访，就是市场和社会对这条路的认可！”
她的话，像一束光，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给林辰的说法添了沉甸甸的分量。一个来自北京的专业人士，一个生病卧床还惦记着拉鲁乡的姑娘，她的话，让人没法不重视。
林母也忍不住对着镜头说：“领导们，辰辰在那边吃苦受累，图啥呀？不就是想让那里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可不能把他们的家给弄没了！”
林父没说话，可那沉静又支持的目光，比千言万语都管用。
视频挂了，会议室里还是静了好久。苏念瑶和林父林母的突然 “出现”，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里，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陈稳书记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辰和林枫身上。
“今天的会，开得很有意义。” 他沉声道，“两条路，都想着发展，但透着不一样的发展道理。我的意见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他最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