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到来,像一股强劲的异域季风,瞬间吹散了拉鲁乡沉闷的空气。他没有像林辰那样,花大量时间走村串户、蹲在工地和牧民一起喝酥油茶。他的主战场,在乡政府的会议室里、在精心制作的 ppt 前、在通往县市的电话线上。
到任还不到一周,林枫就拿出了一份《拉鲁乡高原生态旅游度假区概念规划》。这份规划制作精良,效果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鹰嘴岩上要建玻璃观景台和悬崖酒店,传统村落被标注为 “藏文化体验区”,广袤的草场则成了 “越野车探险乐园”。规划的核心,是引入 “雪域文旅集团” 整体投资开发,承诺 “三年内旅游收入翻两番”“打造区域性旅游名片”。
这份规划在王奋进的主持下,被正式提交到乡党政联席会上讨论。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林枫站在投影幕布前,侃侃而谈,语气极具感染力:“…… 我们必须打破小农经济的思维局限!拉鲁乡握着独一无二的资源,却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只有引入大资本,进行规模化、高端化开发,才能实现跨越式发展!这不仅能迅速带来税收和就业,更能极大提升江洛县的知名度和形象!”
他列举了一连串光鲜的数据和异地成功案例,听得不少乡干部眼神发亮。王奋进坐在主位,微微颔首,不时投去赞许的目光。这套话语体系,更符合他们习惯的 “政绩” 产出模式。
“林辰主任,你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负责统筹规划,谈谈你的看法?” 王奋进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林辰。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多吉和赵工坐在后排,紧张地看着他。
林辰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些华丽的效果图上。
“林枫同志的规划很有冲击力,也很有想象力。” 他先给予肯定,话锋随即一转,“但我有个核心问题:在这幅宏伟蓝图里,我们拉鲁乡的牧民,在哪里?他们是要当服务员、表演者,还是要被搬迁?”
他站起身,走到幕布前,手指点在那片被标注为 “越野车探险乐园” 的草场上:“这里是多吉家和大次仁家的冬季牧场。改成乐园,他们的牛羊去哪?没了草场,他们是不是只能去酒店当保安,或者背井离乡去打工?”
他又指向 “藏文化体验区”:“我们的村民,是不是要穿上统一的‘戏服’,每天为游客表演‘原生态’生活?这样的发展,是提升了他们的尊严,还是在消费他们的文化?”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众人心上。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我不是反对发展和引入资本。” 林辰回到座位,语气沉稳而坚定,“但我认为,拉鲁乡的发展,主体必须是生活在这里的牧民。发展的目的,是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让他们成为发展的代价。我们领导小组办公室推动的‘路衍经济’,看似慢,却是以合作社为基础,让牧民当股东、当经营者,一步步学技能、积资本、传文化。这条路也许不如整体开发来得立竿见影,但更可持续,根基也更牢固。”
他拿出准备好的资料分发给众人:“这是我们基于本地合作社模式的详细实施方案,包括牦牛绒深加工、家庭客栈联盟、特色种养殖等项目的可行性分析和收益预测。我们测算过,虽然起步慢,但三年内,参与合作社的牧民家庭收入翻一番,完全能实现。而且这份收益,能实实在在落到每一户牧民口袋里。”
一边是流光溢彩、却可能悬在空中的海市蜃楼;一边是脚踏实地、却需要耐心耕耘的阡陌田园。会议室内陷入了激烈争论。支持林枫的人觉得该抓住机遇快速发展,支持林辰的人则担忧大资本带来的破坏和本地社区的边缘化。
王奋进看着分裂的场面,心里五味杂陈。他乐于见到林辰被挑战,但林枫的激进模式,也让他隐隐感到失控的风险。
会议最终没有达成共识,决定将两份方案同时上报县领导小组审定。
散会后,林枫走到林辰身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话语却带着锋芒:“林主任,我理解你的情怀。但有时候,过于理想主义,会错失发展的黄金时机。牧民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至于以什么形式,他们未必在意。”
林辰看着他,平静地回应:“正因为他们需要实实在在的利益,所以我们不能把他们赖以生存的根,轻易交给别人。利益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实在。”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动摇的信念。拉鲁乡的未来,在这一刻,清晰地裂变成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晚上,林辰和苏念瑶视频,疲惫地讲述了会议上的冲突。
苏念瑶已经能下床缓慢走动,背景里是林家父母忙碌的身影。她认真听完,沉思片刻说:“辰,林枫的方案看似先进,本质是另一种形式的‘资源掠夺’。你必须坚持住,这不是简单的路线之争,是发展权之争。你可以把你们的方案和担忧整理成详细报告,直接呈送陈稳书记。同时让多吉他们做好准备,用合作社的实际进展和民意,证明你们道路的生命力。”
林母端着一碗汤过来,忍不住插话:“辰辰,念瑶说得对!做人做事不能忘本,那些牧民信任你,你可不能把他们给卖了!”
林父在一旁默默点头。
看着屏幕里紧密团结的 “后方指挥部”,林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挂断电话,他铺开稿纸。他要写的不只是一份报告,更是为拉鲁乡书写一个属于牧民自己的未来。这场道路之争,他绝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