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深冬,寒风裹着碎雪,跟刀子似的刮过长安街,连空气都透着股冻透骨髓的凛冽。国家发改委那间戒备森严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攥出水来——“区域性干线铁路规划方案终审评议会”的红底横幅悬在主席台上方,墨迹沉凝,像一块压在人心头的石头。
这场评议会的规格高得吓人,国家发改委主任亲自坐阵,交通运输部、铁路总公司的司局级领导,再加上一群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资深专家,凑成了实打实的“硬核”评审团。环形会议桌旁,主任居中而坐,眉头微蹙,周身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两侧的领导和专家们也都面色沉肃,手里翻着厚厚的材料,偶尔低声交流几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台下,各地赶来的汇报团队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宁山县的队伍被抽签排在了最后一个,这位置,往前看是密密麻麻的竞争对手,往后看是无路可退的绝境,压力跟山似的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辰坐在宁山团队的最前排,眼底的红血丝像细密的蛛网,遮不住连日熬夜的疲惫。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掌心沁出的薄汗把木质桌面浸得发潮——为了今天,宁山拼了太久,他不能输。
终于,当工作人员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念出“宁山县”三个字时,林辰猛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满是烟草味和油墨味的空气,起身时椅腿在地面划出一声轻响。他微微躬身,目光扫过评审席,声音虽带着几分沙哑,却字字清晰:“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宁山是最后一个汇报的,我们拿不出光鲜亮丽的产业报表,也没有动辄数十亿的Gdp数据,今天,我只带来两样东西。”
话音刚落,他从随行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轻轻打开——里面是几株带着宁山泥土气息的雪山当归,根茎饱满,还沾着点未干的湿气。紧接着,他又提起一个磨毛了边角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口用红绳细细系着,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保管过的。“这里面,是宁山二十八万乡亲一笔一划写下的名字,还有他们亲手摁下的红手印。”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难以言喻的厚重,“这不是什么花哨的材料,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沉甸甸的‘筹码’。”
林辰没看稿子,就那么站在那里,把宁山的故事娓娓道来。他说起尕洼村那位年过七旬的老王头,每天天不亮就背着水桶,在陡峭的山路上往返四个小时,只为了挑回两桶干净水;说起返乡创业的青年小李,看着大棚里一夜之间被冻坏的蔬菜,蹲在雪地里哭得像个孩子,手里还攥着给客户发货的订单;说起希望小学的孩子们,趴在教室的窗台上,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问老师“火车是什么样子的”……
“单论经济成本,在宁山设站或许真的不是最优解。”他的语气低沉下来,却带着一股执拗的恳切,“可国家修高铁,难道只是为了连接城市、打通路网吗?我觉得不是。它更该连着山里人的期盼,连着那些不甘于贫困的人心,连着一个县的希望啊。”
就在他话音未落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马德邦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藏袍的下摆沾着泥点和未化的霜花,脸颊冻得通红,额头上却冒着一层薄汗。林辰的恩师李副主任见状,连忙凑到主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主任微微颔首。马德邦立刻快步走进来,脚步急切却沉稳,径直站到了林辰身边。
他对着评审席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各位领导,林书记带了乡亲们的签字,我……我给大伙儿带了段视频,是乡亲们自己用手机拍的,没什么技巧,都是心里话!”
工作人员手脚麻利地接过他递来的U盘,投影幕布上瞬间亮起了宁山熟悉的山山水水。画面有些晃动,偶尔还会出现杂音,可那些面孔却真实得触手可及——老王头抹着浑浊的眼泪,哽咽着说“活了一辈子,就盼着能有条平路走”;孩子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齐声喊着“想坐着火车去看大海”;返乡青年捧着冻得发蔫的蔬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想让咱宁山的东西,能顺顺利利走出大山……”
一句句带着浓重乡音的期盼,一张张写满渴望的脸庞,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会议室里那份刻意维持的严肃。视频结束后,偌大的房间里静得能听见雪花敲打窗户的声音,连呼吸声都变得轻缓起来。
主任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辰和马德邦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林辰同志,马德邦同志,你们带来的东西,我们都看了,也听了。辛苦你们,先到隔壁休息室稍等片刻,我们内部评议一下。”
“是,谢谢主任。”两人齐声应答,转身跟着工作人员走出了会议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把所有的议论和决策都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走廊里静得出奇,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休息室不大,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焦灼。马德邦刚坐下又立刻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两圈,压低声音问:“林书记,你说……这事儿有谱吗?让咱们这会儿出来,不会是……”他话没说完,却把满心的忐忑都写在了脸上。
林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雪花的凉意。他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远处的长安街灯火通明,却照不进此刻复杂的心绪。“老马,沉住气。”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该做的,能做的,咱们都做到极致了。那些签名,那段视频,还有李老师和主任的态度,我觉得……有希望。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等,相信领导们的判断。”
休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漫长。马德邦坐立不安,一会儿盯着紧闭的房门,一会儿又看向窗边的林辰,双手反复揉搓着。林辰则像一尊雕像似的站在那里,目光望着南方,脑海里闪过宁山的群山、乡亲们期盼的眼神、苏念瑶临走时的叮嘱,还有这几个月来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悬在这扇门后的讨论里,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休息室的门终于被轻轻敲响了。工作人员推开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林书记,马县长,主任请二位回会议室。”
两人同时精神一振,马德邦猛地站起身,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林辰也转过身,抬手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衬衫领口,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掩不住的紧张和期盼。他们深吸一口气,跟着工作人员,再次走向那间决定宁山命运的会议室。
推开门的那一刻,林辰明显感觉到会场的气氛变了。评审席上的领导和专家们依旧面色严肃,可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温和,少了之前的审视。主任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静地落在他们身上,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说道:“林辰同志,马德邦同志,经过评审组的严谨评议,综合考量了各方因素,尤其是宁山人民群众展现出的强烈发展意愿,还有你们前期扎实的工作基础……”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重新定格在林辰和马德邦身上,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评审组原则同意,区域性干线铁路西线方案采纳优化走向,在宁山县设立越行站!”
“轰——”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两人心头炸开,紧随其后的是难以言喻的释然和狂喜。林辰只觉得一股热流瞬间冲上眼眶,鼻子发酸,他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主任伸过来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谢谢……谢谢领导!我们一定……一定不辜负期望!”
马德邦站在一旁,激动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大腿,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咧着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反复念叨着:“成了!真的成了!咱宁山……咱宁山有希望了!”
主任看着他们激动的模样,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只是语气依旧郑重:“先别急着庆祝。设站只是第一步,万里长征才刚开头。后续的地方配套设施、产业发展规划、民生改善工程,担子更重,考验也更大。希望你们记住今天这份初心,记住乡亲们的期盼,真正把这条铁路,修成宁山人民的致富路、幸福路,不负今日这沉甸甸的民意,也不负组织的信任。”
“请组织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林辰和马德邦同时挺直了脊梁,声音洪亮,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誓言在会议室里久久回响,仿佛已经穿越了千山万水,传到了遥远的宁山。
消息传回宁山的那一刻,整个县城瞬间沸腾了。鞭炮声此起彼伏,锣鼓声震耳欲聋,乡亲们从四面八方涌到街上,脸上都挂着止不住的笑容,有人激动地相拥而泣,有人举着“举全县之力争高铁,拼尽全力谋未来”的横幅,在寒风中挥舞着。那横幅红得夺目,红得滚烫,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映照着每个人眼中的希望。
林辰站在喧嚣之外,再次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望着南方的方向,给苏念瑶发去一条信息:“念瑶,路,通了。”
窗外的雪还在飘洒,落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可林辰仿佛已经听见了,那钢铁巨龙穿越崇山峻岭的轰鸣,正带着春潮般的暖意,呼啸而来。一个崭新的时代,正朝着宁山,缓缓敞开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