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办公室的红头文件，像一只无形的手，精准拨动了拉鲁乡微妙的政治天平。
文件送到乡政府时，王奋进正端着保温杯，听李副乡长汇报春耕备耕物资调配的事。通讯员把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放在他桌上，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目光在 “成立拉鲁乡乡村振兴综合试点工作领导小组” 上停了停，又往下移。
直到看见 “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林辰（兼任）”，他端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几滴，落在手背上，他却像没感觉到似的。
“知道了。” 王奋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挥挥手让通讯员退下，继续听李副乡长汇报，仿佛那只是一份普通的会议通知。
可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又拿起文件逐字逐句地读，脸色越读越沉。陈稳亲自挂帅，说明这领导小组规格极高；林辰当办公室主任，意味着这个 “上面来的人”，从此能名正言顺地插手拉鲁乡的全面工作 —— 修路只是一部分，产业、规划、民生，他都有 “统筹协调” 的权力。
这不再是那个只守着工地的 “林副主任” 了，而是个级别没变、能量却大了不少的 “林主任”。
“好手段啊……” 王奋进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拿起电话拨通钱保国的号码，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担忧：“钱县长，县委的文件收到了。成立领导小组是好事，体现了对拉鲁乡的重视。只是林辰同志的担子是不是太重了？又抓修路又统筹乡村振兴，我担心他年轻经验不足，顾此失彼。而且，这跟乡里现有的分工，会不会有重叠？”
电话那头，钱保国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敲打：“奋进同志，领导小组在县委领导下工作，林辰负责办公室具体事务，也是在框架内行事。你要正确理解县委的意图，这是为了整合资源、形成合力。你要做的是支持和配合。”
“支持”“配合”，这两个词像针一样扎在王奋进心上。他明白了，在县里主要领导眼里，林辰的新思路，现在比他的 “稳” 字诀更受青睐。
“是，县长，我明白了，乡党委政府一定全力支持林主任的工作。” 王奋进恭敬地挂了电话，脸色却彻底沉了下来。
与此同时，指挥部板房里，林辰也收到了文件。多吉和小刘比他还兴奋，多吉咧着嘴笑：“林主任！这下好了！以后搞旅游、开客栈都归你管了，咱们能干的事更多了！”
林辰看着文件，心情却挺复杂。他感激陈稳的信任，这个任命确实给 “路衍经济” 规划的推行带来了极大便利。可 “名正言顺” 的另一面，是 “众目睽睽”。以前他可以打着调研的旗号尝试，成功了是惊喜，失败了也无妨。现在不一样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考核范围内，成功是应该的，失败就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把柄。这看似是权力扩大，实则是束缚收紧，把他推到了更前面，要承受更多风雨。
他深吸一口气，对多吉和小刘说：“别高兴太早。这不是权力，是责任。以前我们是提建议，现在，每一个想法都要负责到底。”
他立刻召集赵工、合作社骨干还有大次仁开小会，把《路衍经济发展规划》（初稿）的复印件发给大家：“县委成立了乡村振兴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前期规划和协调。这份规划是下一步的蓝图，但它是我们闭门造车想出来的，还不够扎实。接下来，要把它变成拉鲁乡所有人自己的规划。”
他分了工：赵工带技术员细化物流节点、客栈选址的勘测，做精确预算；多吉和大次仁走访各村社，听听牧民对搞旅游、参与加工的想法和顾虑；他自己则要跟王奋进和乡里其他领导正式沟通，汇报规划思路，争取支持 —— 至少是理解。
“记住，” 林辰强调，“我们不是来取代谁的，是来服务、协调的。最终做事、受益的，是拉鲁乡的乡亲们。”
散会后，林辰拿着文件和规划初稿，第一次以 “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的身份，走向王奋进的办公室。
敲门进去，王奋进正伏案写着什么，抬头看见他，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哎呀，林主任！恭喜恭喜！县委委以重任，可见对你多信任、多期待！”
这笑容无懈可击，话也挑不出毛病，可林辰能感觉到，笑容背后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王书记，您太客气了，我就是为领导小组跑跑腿、做点具体工作。” 林辰姿态放得很低，把文件和规划初稿放在桌上，“这是我和几位同志初步琢磨的发展规划，涉及修路后的产业布局，还很不成熟。今天来是向您和乡党委汇报，恳请领导把关指正，后续工作离不开乡里的支持。”
王奋进拿起规划书随意翻着，嘴里说着：“好，好啊！有想法是好事！林主任眼光长远、思路开阔，值得我们学习。” 他翻到旅游规划和家庭客栈那部分，手指在上面点了点，“不过林主任，有些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咱们乡里群众观念保守，让外人住到家里来，很多老人怕是接受不了。而且安全、卫生、管理都是问题，很复杂，急不得。”
他又翻到小型加工厂的部分：“建厂子是好事，但地皮、环保、招工，哪一样都不简单。以前不是没动过念头，最后都卡住了。当然，林主任能力强、上面关系广，说不定能推动起来。”
他全程都带着 “为你好”“提醒你” 的语气，可每句话都在暗示困难、风险和阻力。
林辰静静地听着，没反驳。他知道，这是王奋进在划界线，也是在提醒他，这片土地上的事，不是光有热情和文件就能办成的。
“王书记提醒得对，这些问题我们都考虑到了，所以才要做大量前期调研和沟通。” 林辰不卑不亢地回应，“办公室会先摸透情况、做细方案，每一步都及时向您和乡党委汇报。最终怎么定，还是得您和乡党委掌舵。”
这句话稍稍安抚了王奋进。他要的是尊重，是形式上的主导权。只要林辰表面上把他放在眼里，维持班子 “团结”，他暂时也不会撕破脸。
“嗯，有这个态度就好。你们先推进，有需要乡里协调的，尽管说。” 王奋进做了个支持的表态，至于这支持有多少分量，两人心里都清楚。
走出王奋进的办公室，林辰走在乡政府冰冷的院子里，感觉肩上的担子更沉了。权力的名分给了他舞台，也照亮了舞台上那些隐藏的障碍。他知道，和王奋进之间这场关于发展主导权的无声博弈，从现在起，才真正进入了实质阶段。而他的武器，除了这份红头文件，更重要的是身后那些盼着改变的牧民，和脚下这片渴望新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