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拉鲁乡的第二天,联合工作组的第一次会议,在那间墙壁斑驳的乡会议室里开得悄无声息。烟雾缭绕中,王奋进坐在主位,指尖的烟卷明明灭灭,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才被他弹掉。林辰把“立即下乡、同步摸底”的方案说完,会场静了几秒,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作响。 王奋进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却没到眼底:“林主任的干劲,确实值得肯定。”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拉鲁乡的情况,你刚接触还不了解。老百姓的心,经不住反复折腾。我的意思,还是先开全乡干部大会,统一思想,稳扎稳打才妥当。” 这话软中带硬,像一道无形的墙,把林辰的急切挡了回去。 林辰迎着他的目光,语气谦和却没退让:“王书记的顾虑我懂。但施工窗口期就这么几个月,群众盼路盼了多少年,等不起。我建议,两会并一会:干部大会照常筹备,我们带着工作组同步进村,把政策讲清楚,把问题摸明白,把矛盾化解在萌芽里,这样才能真正掌握主动。” 两人你来我往聊了半天,王奋进终于点了头,却话锋一转:“小杨是乡里的骨干,让他跟着你,多学习学习,也能帮你搭把手。” 林辰心里一明,小杨是王奋进的亲信,这是要安个眼线。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谢谢王书记关心。小刘跟着我跑过几次三村,路熟、人也熟,我们俩足够了。小杨跟着你,能多分担些干部大会的筹备工作,更能发挥作用。” 一句话轻轻挡了回去。 会议结束,王奋进以处理县里急事为由先走了,李副乡长也客气地告辞。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林辰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的雪山,心里清楚,这只是第一次交锋。王奋进的“支持”,多半是口惠而实不至,真正的硬仗,在村子里,在群众中。 “小刘,”他转过身,语气果断,“我们去扎西老支书家,现在就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林辰和小刘跟着多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多吉兴奋得不行,一路都在说:“林干部,路真的要修了!阿爸知道了,高兴得喝了两盅!” 牛粪炉的火光把帐篷映得暖融融的。扎西老支书见他们来,只是抬了抬眼,用烟杆指了指火塘边的位置,然后提起铜壶,给林辰倒了一碗滚烫的酥油茶。 “阿古,”林辰用生硬的藏语,坦诚地说,“指挥部成立了,但王书记有他的规矩。我怕,有些话经过干部的嘴,传到群众耳朵里就变了味。我想直接听大家怎么说,想知道大家真正担心什么。” 老支书没说话,浑浊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苗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佛珠。帐篷里只剩下火苗的噼啪声,还有外面呼啸的风声。过了好久,他才缓缓抬头,盯着林辰,用沙哑的嗓音吐出两个藏语词。 多吉连忙翻译:“阿爸说,‘眼睛,耳朵’。” 林辰心里猛地一亮。是啊,下乡不是去“说教”,是去“看”和“听”——看真实的情况,听心底的声音。“我明白了,阿古!突及其(谢谢)!” 老支书没再多说,只是默默提起茶壶,把他的碗又斟满了。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承诺都管用——这是无声的认可,是沉甸甸的支持。 从老支书家出来,夜色已经很深了。多吉执意送他们回乡政府,路上,他犹豫着压低声音:“林干部,有件事……下午你们开会时,我看见李副乡长在院子外面打电话,声音很低,但我好像听到他提你的名字,还说……‘年轻人就是急’‘得按规矩来’……” 林辰脚步没停,心里却一凛。李副乡长是王奋进的人,看来,暗处的眼睛,早就盯上他了。 “多吉,谢谢你告诉我。”林辰郑重地说,“你自己也当心点。” “我晓得!”多吉点点头,“村里大多数人都盼着修路呢!王书记他……也不是坏人,就是太怕出事了。你多留个心眼。” 回到宿舍,炉火半明半暗。林辰添了几块干牛粪,火苗重新旺起来,映得屋子亮堂了些。他坐在床边,翻开笔记本,就着昏黄的灯光写下: “抵拉鲁乡,指挥部成立。首次会议与王书记交锋,他主‘稳’,我主‘快’,表面妥协,暗流涌动。访扎西老支书,得‘眼耳’之教,受益匪浅。多吉透露李副乡长会后异常通话,王的支持恐难落地。明日进村,需谨言慎行,依靠多吉等可靠群众,也提防暗中设障。真正的考验,在脚下,在人心。” 合上笔记本,高原的寒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林辰知道,第一次交锋已经结束,而破局之路,才刚刚在脚下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