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巢穴深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带着一股浓郁的、甜腻的腐败气息,那是无数虫族分泌物和未知有机物混合的味道,呛得人头晕眼花。
四周的肉壁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如同巨兽的肠胃在蠕动。先前一路杀进来,赵得柱的刀气、刘石头的重拳、凌岳的符火,在这片坚韧的肉壁上留下了无数焦黑和撕裂的痕迹,但那些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新的肉芽不断扭动着生长。
而在众人前方,是一个令人心悸的巨大空间。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颗难以名状的巨大肉瘤,直径超过十米,表面布满了无数粗细不一的紫红色血管和类似神经束的脉络,它们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地散发着幽光。这就是“虫巢母脑”。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变化、搏动着的原生质聚合体。在它下方,连接着无数粗壮的、如同树根般的肉质管道,深深扎入地底,仿佛在汲取着整个大地的养分。
追风伏低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浑身钢针般的毛发根根倒竖,它对这纯粹而庞大的生命聚合体感到了本能的恐惧。
刘石头深吸一口气,身上泛着灰白光泽的【再生石肤】微微亮起,挡在凌岳侧前方,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
赵得柱则单手握刀,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母脑,周身隐隐有凌厉的气息在流转,经过一路高强度的厮杀,他感觉自己对刀的理解似乎触摸到了一层新的门槛。
孙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加密通讯器里传来,夹杂着激烈的枪声和虫族嘶鸣:“凌队…外面压力…很大!它们像疯了一样!你们…快点!”
时间不多了。
凌岳站在队伍最前方,【破妄之瞳】已然开启,金芒在眼底流转。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那团令人作呕的肉瘤,更看到了无数细密、混乱、却又被强行统合在一起的精神丝线,以母脑为核心,辐射向整个虫城,指挥着亿万虫族。但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丝微弱、颤抖,却又无比清晰的意识波动,正从那母脑的核心传递出来。
那波动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外来…者……”
一个模糊的意念,直接响彻在凌岳,以及精神力较强的赵得柱和张半仙的脑海中。
凌岳眼神一凝,抬手止住了身后队伍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他沉声开口,声音在这诡异的空间里回荡:“是你在说话?”
“……是…我…‘母亲’……或者说…囚徒……” 母脑的意念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清除…指令…来自…更高…无法…违背……”
“是‘渊潮’?”凌岳直接点破。
母脑的搏动明显加剧了一下,传递出的意念带着深刻的恐惧:“……是那个…名字……它…改造了我…强制…进化……只为…杀戮…与…清除……”
赵得柱眉头紧锁,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低喝道:“凌队,跟这怪物废什么话!一刀劈了干净!外面兄弟们还在拼命!”
刘石头虽然没说话,但也上前半步,石拳紧握,表明了他的态度。毁灭眼前这罪恶之源,是天经地义。
然而,母脑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动作一僵。
“……不想…如此……痛苦……救我…我的…孩子们……”
伴随着这道意念,母脑核心处的光芒微微闪烁,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呈现出瑰丽多彩、内部仿佛有无数微观星云在流转旋转的晶体,缓缓从肉瘤中分离出来,悬浮在半空。那晶体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心悸,同时又带着一种原始的、进化的诱惑。
“……‘进化结晶’……我的…核心……交出它……换取……族群的……存活……” 母脑的意念充满了卑微的祈求,“……设立…禁制……我们…愿受…禁锢……”
“凌队!不可!”赵得柱猛地转头,眼神凌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怪物操控虫海杀了我们多少人?谁知道这是不是它的缓兵之计?一旦让它喘息过来,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彻底毁灭,以绝后患!”
他的声音在洞穴内回荡,带着铁血的杀伐之气,这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后最直接的反应。
张半仙此刻却拂尘轻摆,上前一步,面色凝重地观察着那“进化结晶”和母脑的精神波动,沉声道:“得柱稍安勿躁。凌队,此物…非同小可。这母脑所言,未必全是虚假。若它真是被‘渊潮’强行扭曲控制,其本身或许并无绝对恶意。留下它,设下禁制,或许真能成为我们了解‘渊潮’,甚至未来对抗‘渊潮’的一个窗口。这枚‘进化结晶’,更蕴含着‘强制进化’的法则碎片,其研究价值,无可估量。”
他看向凌岳,眼神深邃:“毁灭易,共生难。但有时,最难的路,或许是唯一正确的路。”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摆在面前。
一边是赵得柱代表的、经历过血火洗礼后最直接最彻底的复仇与毁灭意志,简单,有效,不留后患。
另一边是张半仙代表的、着眼于未来、带有风险的战略性考量,或许能换来巨大收益,但也可能埋下隐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凌岳身上。
凌岳沉默着,他的目光扫过那颤抖着、传递出哀求意念的母脑,扫过那枚诱人又危险的“进化结晶”,扫过赵得柱坚毅而充满杀气的脸庞,扫过张半仙睿智而深邃的眼眸。
他想起了尸鬼林中那些被永久束缚、哀嚎的灵魂,想起了棺材铺里被窃取生机、无奈衰老的队员,想起了这一路北上,看到的无数废墟、白骨,以及那些在废土中挣扎求存、如同野草般顽强,却又随时可能凋零的逃荒者们。
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只为了一口吃的就能卖儿卖女的身影,与眼前这母脑的哀求,何其相似?都是在某种更宏大、更残酷的力量下,身不由己的可怜虫。
毁灭,固然痛快。
但力量的善恶,真的只在于物种的形态吗?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母脑,而是轻轻虚按,示意赵得柱稍安。
他看向那巨大的肉瘤,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血腥的巢穴中清晰地响起:
“力量的善恶,在于使用者,而不在于力量本身。”
“控制它,解析它,或能成为我们未来斩向‘渊潮’的一柄利刃,也能让这被迫成为杀戮兵器的族群,有一线存续之机。”
“而毁灭它…” 凌岳的目光扫过赵得柱,“不过是让这末日之下,又多了一群在更高存在操控下,身不由己、最终化为灰烬的枉死之魂罢了。”
他顿了顿,最终做出了决定,语气斩钉截铁:
“我选择,接受交易。”
赵得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收刀入鞘半步,但眼神依旧警惕地盯着母脑。他信服凌队的判断,但作为战士,他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凌岳上前一步,目光锁定那悬浮的“进化结晶”,眼神灼热而坚定。
“但,你需要放开核心防御,让我设下绝对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