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杀戮战场景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那疯狂剑客的残念、猩红的血月、堆积的尸山……所有的一切都化为虚无的流光,被一股更庞大、更令人心悸的力量吞噬、抹平。
凌岳的精神体悬浮着,警惕地环顾四周。
没有声音。
没有光。
没有温度。
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
他仿佛被抛入了一片绝对的“无”之中。这里是比最深沉的夜空更彻底的黑暗,是连时间都似乎凝固的永恒死寂。他尝试呼喊,却连自己发出的声音都被这绝对的虚无吸收,反馈不回一丝回响。
“这就是…最终的考验?” 凌岳心中凛然。与前两个考验(覆灭幻象、权力诱惑)的激烈直接不同,这片死寂的虚无,带来的是一种缓慢渗透、足以逼疯任何生灵的绝望。
他试图运转元符之力,点亮一道【微光符】。精神力涌动,符文的结构在意识中清晰勾勒,元符之力也随之调动……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光芒仿佛在诞生的瞬间就被周围的黑暗掐灭了,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他又尝试【金光符】、【小火符】……结果完全相同。他赖以生存、战斗的力量,在这里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如同石沉大海。
“力量…无效?”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失去了符箓之力,他仿佛被剥去了盔甲和武器的战士,赤裸裸地暴露在这片能吞噬一切的虚无面前。
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
奶奶布满皱纹却充满慈爱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渐渐淡化,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和温暖的感觉,连那声熟悉的“岳岳”都变得遥远而失真。
外婆精明又带着关切的唠叨,也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细节流失,只剩下一种被庇护过的余温。
凌峰那小子倔强又信赖的眼神,一起并肩作战的画面……都在迅速褪色。
赵得柱冷峻下的可靠,刘石头憨直中的勇猛,张半仙睿智的提点……所有同伴的面容和声音,都如同沙堡般在潮水中瓦解。
“不…不能忘!” 凌岳在心中咆哮,他拼命地集中精神,试图抓住那些即将消散的记忆碎片。“我是凌岳!我有家人!有必须要守护的人!”
可是,虚无的力量无孔不入。记忆的流逝不可逆转,连同着那些情感——担忧、牵挂、责任、甚至是恐惧和愤怒——都在被一点点抽离。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平静开始笼罩他的意识。没有悲喜,没有目标,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他“存在”,却不知为何存在。
孤独感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精神的每一寸。这种孤独,并非身边无人,而是整个宇宙仿佛只剩下自己这一个意识的、被彻底遗弃的终极孤独。
“守护…守护什么?”连这个最根本的信念,都开始动摇、模糊。那个“家”的概念,正在从他的认知底层被撬动、剥离。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片绝对的“无”同化,彻底沉沦于永恒孤寂的瞬间——
一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突兀地在他意识核心深处闪烁了一下。
那暖意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熟悉的、让他灵魂战栗的波动。
是愿力!是奶奶和外婆那跨越了现实与幻境界限、日夜不停为他祈祷所汇聚的、最纯粹的守护愿力!
这一点暖意,如同在绝对零度中顽强燃烧的一星火苗,瞬间照亮了他即将沉沦的意识!
“是奶奶…外婆…” 凭借着这星火般的联系,那几乎被抹去的记忆猛地挣脱了部分束缚!奶奶摩挲骨灰坛时低语的祈祷,外婆将护身符塞进他手里时眼中的决绝……画面虽然依旧模糊,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羁绊与守护的执念,如同海底的暗流,轰然冲破了虚无的封锁!
“啊啊啊啊啊——!!!”
凌岳的精神体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所有的迷茫、所有的孤寂、所有被剥离的情感,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最狂暴的愤怒与不甘!
“想抹去我的记忆?想让我忘记我要守护的人?!!”
“休想!!!”
他不再试图去“绘制”任何已知的符箓。在这片力量无效的虚无中,他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那颗历经磨难却从未真正屈服的心!只有那份铭刻在灵魂最深处、连虚无都无法彻底磨灭的——守护意志!
他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念,所有被愿力点燃的不屈与愤怒,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压缩、凝聚!
不再是元符之力,而是他——凌岳本身存在的证明,是他对家人、对同伴所有情感的终极爆发!
一道光,自他精神体核心诞生。
那不是金色的符光,也不是炽白的火焰,而是一种纯净的、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坚定信念的白金色光芒!这光芒仿佛是他灵魂的底色,是他“凌岳”这个存在本身最本质的体现!
光芒起初只有针尖大小,却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的力量!它出现的瞬间,周围那绝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虚无,竟然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滋滋”的、仿佛冰雪消融般的声响!
“给我——开!”
凌岳凝聚起所有的意志,推动着那一点白金色的灵魂之光,向着无尽的黑暗,轰然爆发!
嗡——!!!
白金色的光芒以他的精神体为中心,如同超新星爆发般,悍然炸裂!光芒所过之处,黑暗节节败退,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那凝固的、死寂的虚无,被这股纯粹由“我存在,我要守护”的意志所化的光芒,强行撕裂、驱散!
幻境,破碎!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四散飞溅。
凌岳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他依然坐在传功堂的蒲团上,传功长老的执念虚影就在面前。
但刚才那濒临彻底湮灭的孤寂感,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刻骨铭心。
他的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伸到了胸口处。隔着衣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把铁骨扇的存在,它就像一个忠诚的卫士,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与此同时,在他的意识海中,本命符箓正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旋转着。它散发出的光芒温暖而柔和,照亮了他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这光芒不仅给他带来了力量,更重要的是,它让他与家人之间的愿力联系重新变得清晰而牢固。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传功长老的执念上。尽管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经历大恐怖后的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千锤百炼后愈发璀璨的坚定。
“心若磐石,意如明灯。纵堕无间,亦不忘本。”传功长老的执念凝视着他,那张虚影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赞赏与欣慰的笑容。
“善!大善!道心坚定若此,方可持力而行远,不坠迷途!”传功长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如同一阵春风,吹散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
凌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平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知道,这最后一重考验,他终于闯过来了。
这并不是依靠符箓的力量,而是依靠他本身——凌岳,这个誓要守护至亲之人的存在本身。他的道心,在经历了这“孤寂之路”的淬炼后,已然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