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的来访,像一阵带着腥气的风,吹过之后,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变质。物流中心内的空气里,除了灰尘和烟火气,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躁动与揣测。
王魁感觉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他曾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最擅长的就是在规则的缝隙里游走,为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末世的降临,将他熟悉的一切砸得粉碎,力量和生存成了唯一法则,这让他一度无比失落。但刀疤的话,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他几乎遗忘的技能——利用规则,或者说,制造规则。
几天后的傍晚,众人刚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和警戒任务,正围坐在几处篝火旁休息。王魁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整理了一下虽然破旧但尽量保持整洁的衣领,扶了扶那副用胶带缠了又缠的眼镜,带着几个这些天被他“说服”的追随者,径直走向了张半仙所在的位置——仓库角落里一个相对安静、堆放着一些杂物的区域。凌岳正在SUV旁检查和进一步同化他的铁骨扇,看似没有注意这边,但余光始终笼罩着全场。
张半仙正盘膝坐在一个垫子上,面前摊着几枚磨得光滑的旧铜钱,似乎在推演着什么。火光映照着他清癯而略显疲惫的脸庞。
“张先生。”王魁清了清嗓子,声音尽量保持平和与尊重,但那种旧世界里与人谈判时的拿腔拿调,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张半仙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王先生,有事?”
王魁微微躬身,脸上挤出诚恳的表情:“张先生,我们几个,代表一部分队员,有些想法,想跟您,还有凌队长沟通一下。为了车队的长远发展,为了……集体的利益。”
“哦?”张半仙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王魁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陈词”:“张先生,您德高望重,凌队长能力非凡,带领我们大家走到今天,我们都非常感激。但是,您看,现在我们暂时安全了,队伍也壮大了,是不是……应该考虑建立更完善、更‘现代’的管理机制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半仙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默,便继续说了下去:“比如,资源分配这么重要的事情,目前似乎……比较随意,主要由几位序列者决定。这难免会让一些队员觉得……嗯,有失公允。我们觉得,是否可以成立一个‘管理委员会’?由大家推举代表,包括序列者,也包括我们普通队员,共同商议决策。重大事项,甚至可以采取民主投票的方式。这样,既能集思广益,也能体现公平,避免……避免权力过于集中可能带来的弊端。”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措辞谨慎,听起来完全是为了车队好,充满了旧世界那种程序正义的光环。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对啊,张先生,人多力量大嘛!”
“咱们现在也算有个窝了,不能还跟以前逃荒一样,得有点规矩。”
“投票好,公平!”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仓库里,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一些普通幸存者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观望,甚至是一丝期待。而另一边,正在擦拭刀具的赵得柱动作慢了下来,脸色阴沉;刘石头皱紧了眉头,看看王魁,又看看凌岳的方向;就连正在研究一张旧地图的蔡工程师,也抬起了头,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张半仙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将地上的铜钱一枚枚收起。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枚铜钱都重若千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眼皮,看向王魁,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
“王先生,”张半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周围嘈杂的低语声瞬间安静下来,“你说的‘委员会’,‘投票’,听起来很美,像是旧世界里阳光下的东西。”
王魁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以为说动了对方。
但张半仙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你告诉我,当蚀妖扑到眼前的时候,是投票决定谁先上去挡着吗?当诡异在黑暗中低语的时候,是委员会商量用什么符箓去对付吗?当下一顿饭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时候,是公平重要,还是让能找到食物的人先吃饱肚子去继续寻找更重要?”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王魁精心构建的“道理”外壳。王魁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脸涨得有些红。
张半仙站起身,目光扫过王魁和他身后的人,也扫过那些围观的幸存者:“末世之下,活下来,带着更多人活下来,是唯一的‘理’。凌队长做的每一个决定,承担的每一份风险,都是为了这个‘理’。你们觉得不公平?”他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等你们也能独自面对蚀妖群而面不改色,也能用符箓净化水源、治疗伤痛的时候,再来谈你们想要的‘公平’也不迟。”
说完,张半仙不再理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王魁,径直走向凌岳的方向。他知道,这种旧世界的幽灵,光靠道理是说不通的,他们只认现实的铁拳。但有些话,他必须点破,否则让这种思潮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王魁僵在原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嘲弄,有冷漠,也有少数依旧带着不甘的同情。他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但他心里那点念头,并没有熄灭,反而因为受挫而变得更加执拗。他相信,只要有机会,他这套“道理”总会找到市场。
凌岳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铁骨扇骨,眼神深邃。张半仙的话是对的,但他也清楚,单纯的力量压制,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这些“旧世界的幽灵”,必须用更残酷的现实,才能让他们彻底清醒。
他看向仓库外逐渐沉下的夜幕,心中那份不安感,愈发强烈了。内部的裂痕已经显现,而外部的威胁,谁又能保证会一直按兵不动呢?这短暂的安宁,恐怕即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