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机场VIp休息室的空调风带着股刚换过滤芯的清冽,秦海璐半陷在米白色沙发里,右手攥成拳,有一下没一下地抵着后腰。浅灰色针织衫被蹭出几道褶皱,她眉头拧成个川字,喉间溢出声极轻的闷哼。昨天录先导片时转场太急,后腰那点老毛病又犯了,此刻像有条僵硬的筋在皮肉里扯着,连带着右腿都有点发沉。
“可把你们盼来了!”看见王奕和周诗雨拖着行李箱进来,秦海璐眼睛亮了亮,挣扎着要坐直。王奕两步跨过去按住她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针织衫渗进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海璐姐,您别动,我给您看看。”
她把黑色行李箱往墙角一靠,轮子“咔嗒”锁死的瞬间,人已经半蹲在沙发旁。指尖在秦海璐后腰划了个无形的圈,最终停在“肾俞穴”的位置,指腹轻轻按下去,常年抓药磨出的薄茧蹭过布料,力道像用秤量过似的,不轻不重正好透进皮肉。“这里酸?”他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室外带来的潮气,“是腰肌劳损犯了,最近是不是总熬夜改剧本?”
秦海璐“嗯”了声,感觉那股酸胀正顺着他的指尖慢慢散开,像被温水泡软的面团:“可不是嘛!你们也知道我那股轴劲儿,不把台词磨顺了睡不着。”
王奕从背包侧袋摸出个牛皮小本子,笔帽上还别着片干枯的薄荷叶。他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杜仲、桑寄生、牛膝……一行行药材名称带着点草书写意,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酒壶:“用五十度的米酒泡七天,每晚擦三遍,擦完用热水袋焐十分钟。”他把纸撕下来递过去,纸边还留着药汁浸过的浅黄印记,“我给您写了剂量,保准比贴膏药管用。”
周诗雨刚把奶奶那只青花药罐从帆布包里拿出来,罐子上的缠枝莲纹被晨露浸得发亮。她正往里面灌矿泉水,秦岚就捂着嗓子凑过来,藕粉色连衣裙的袖口沾着点咖啡渍,说话带着点砂纸磨过似的哑:“诗雨,你看我这嗓子,朋友戏称“失声的百灵鸟”。
“试试这个。”王奕转身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透明的罐子里,淡绿色的薄荷糖裹着层细砂糖,像泡在水里的翡翠,“自家药圃的薄荷晒的,上周刚收的新叶,含着能润喉。”她忽然抬眼,对着路过的空乘说了句俄语,发音带着点莫斯科郊外的调子,“请给我们两杯温水,谢谢。”
金发空姐眼睛亮了亮,笑着点头:“kak пoжaлyncтa(不客气)。”转身去取水时,还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两眼。
这一下把胡先煦惊得够呛,嘴里的番茄味薯片差点掉在地毯上:“奕哥!你啥时候会俄语了?”少年瞪圆了眼,荧光绿冲锋衣的帽子滑下来,露出额前有点炸毛的刘海,“上次拍《北斗》在草原,你还跟我说你只会说‘3дpaвcтвynтe(你好)’和‘cпacn6o(谢谢)’!”
王奕刚要说话,王安宇举着那张药方凑过来,相机挂在脖子上晃悠,金属链敲出轻响:“小奕姐,这行拉丁文是啥?‘Rhizoma Atractylodis’……看着像医学术语啊。”他指着纸页角落的小字,眉头皱得像只困惑的小兽,“你连这个都懂?”
秦海璐靠在沙发上笑,后腰的僵硬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伸手揉了揉胡先煦的头发:“你们这俩孩子,还是太年轻。”她瞥了眼王奕,眼里带着点打趣,“我早听说了,王奕可是清华\/北电双博士毕业,正经科班出身,后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转行拍戏。”
“可不是嘛,”秦岚剥开颗薄荷糖含着,清凉的味道瞬间漫到鼻腔,“上次在戛纳电影节,他用德语跟评委会主席聊中医辨证,从‘阴阳失衡’说到‘五行相生’,把人家惊得直竖大拇指,说要跟她学拔火罐呢!”
周诗雨往药罐里添着水,薄荷的清香顺着瓶口漫出来,混着休息室里的咖啡香,竟有种奇异的和谐。“她啊!总说‘技多不压身’,我以前身体也不好,她就逼着自己全精通,照顾我。”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递到秦岚手里,纸包上用毛笔写着“胖大海”三个字,旁边还画了朵小小的浪花,“这是爷爷晒的,比润喉糖管用,泡的时候加两颗冰糖,别加多了,怕腻。”
登机广播突然响起,甜美的女声在休息室里回荡:“前往法国巴黎的cA934次航班开始登机……”王奕正帮胡先煦理冲锋衣的拉链,金属齿咬到一半卡住了。少年领口别着个小葫芦吊坠,蓝布面上绣着片艾草叶。是周诗雨前几天熬夜绣的,针脚密得像鱼鳞。
“你总熬夜打游戏,这葫芦里装了艾草灰,能安神。”王奕捏着吊坠转了转,忽然注意到胡先煦眼底的红,像兔子哭过似的,“怎么了?”
胡先煦踢着行李箱的轮子,声音闷得像堵着团棉花:小奕姐,我昨天跟家里吵架了。”他脚尖在地毯上蹭出个浅痕,“我妈说我不该辞掉事业单位的稳定工作来当演员,说我是瞎折腾……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王奕把他拉到落地窗前,玻璃上还凝着点室外的寒气。他指着停机坪上那架正在滑行的A380,机身在阳光下闪着银白的光:“你看那架飞机,要是总停在原地,怎么能看见云层上面的太阳?”他指尖在玻璃上画了道弧线,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际,“我当初清华医学院毕业,好好的医生不当,和诗雨组合,又是导演,又是演员歌手,被我爸追着骂了三条街,头给我打歪掉,现在还不是都过去了。”
胡先煦抬头时,正看见王奕眼尾的痣在光里闪:“但你得记住,任性和坚持,差的是‘不后悔’三个字。你站在聚光灯下时,眼里的光骗不了人。”
王安宇抱着相机凑过来,镜头盖没关严,露出里面正在转动的胶片。他刚拍下周诗雨给秦海璐贴膏药的样子。她指尖捏着胶布边缘,动作轻得像给蝴蝶展翅,另一只手还护着秦海璐的腰,怕她动得太急。“雨姐,”他忽然低头,声音有点涩,“我和胡先煦总拌嘴,是不是真合不来啊?”他踢了踢脚边的背包,“上次拍淋雨戏,我偷偷替他多扛了两桶水,他还跟我急,说我看不起他。”
周诗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胡先煦正蹲在地上给王安宇擦鞋,刚才被踩脏的白边被擦得发亮。她忽然指着远处的云层笑:“你看那两朵云,看着在撞,其实是在往同一个方向飘。”她想起拍《北斗》时,这两个年轻人总为台词争得面红耳赤,却会在对方忘词时悄悄递提示板,会在对方冻得发抖时,把暖宝宝偷偷塞进对方的口袋,“好朋友就像中药配伍,得有点磕碰,药效才够劲。”
飞机穿过云层时,机身轻轻晃了下。王奕正用西班牙语跟邻座的老太太聊天,对方银灰色的卷发上别着朵干花,是位退休的心脏科医生。“El corazon gobierna la sangre y almacena el espiritu(心主血脉,藏神)。”他说着,指尖在自己胸口画了个圈,“我们中医说的‘心’,比西医的更热闹些。”
老太太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攥着他的手不肯放,非要讨教怎么用针灸治失眠。周诗雨往药罐里撒了把枸杞,机舱灯的光透过玻璃罐,把红珠子映得像碎钻,滚来滚去像群调皮的星星:“你看,咱们的药香,已经飘到天上了。”
王奕握住她的手,指尖碰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熬药、刺绣磨出的印记,纵横交错,像幅微型的地图。他忽然想起老中医临行前的话,老人用拐杖敲了敲藤架:“江湖路远,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块儿,哪里都是家。”
舷窗外的云浪翻涌,像片无垠的白色海洋。周诗雨往他嘴里塞了颗薄荷糖,清凉的味道漫开来时,她看见王奕眼尾的痣在光里闪,像他们药圃里那颗总在夜里发光的萤火虫。这架载着药香和期盼的飞机,正穿过云层,往更辽阔的世界飞去,而藤架上的同心锁、药圃里的薄荷,还有那些没说尽的话,都跟着这对身影,在风里长出了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