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夜像块浸了冰水的布，往人骨头缝里钻。周诗雨裹着军大衣蹲在锁妖塔布景前，看道具组往石墙上泼假血。暗红的颜料顺着“镇妖符”的纹路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血泊，散着股甜甜的铁锈味（后来才知道是用红糖水调的，还加了点草莓酱增稠）。有只流浪猫溜进来，凑过去舔了两口，被场务赶得“喵呜”叫着蹿上了桃树，惊得假桃花瓣落了一地。
“又在数地砖？”王奕把杯热姜茶塞进她手里，杯壁烫得她指尖发麻。他的军大衣肩膀处洇着块深色，是下午拍“闯塔”戏时蹭的假血，“刚问过武术指导，那把道具剑的弹簧松了，待会儿刺过来时，你往我左边躲三厘米，别真被划到。上次在东京武道馆，你被松本的尺八弦割破手指，粉丝心疼得在超话刷了三万条‘求保护诗雨’，连松本都发邮件道歉，说‘早知道就把弦换了’。”
周诗雨捧着姜茶暖手，指节捏得发白。剧本摊在膝盖上，“灵儿挡剑”那场戏的台词被她用红笔标得密密麻麻：“此处停顿0.5秒”“眼泪从左眼先掉”“抓逍遥衣襟时要带点颤抖”。可她还是怕，怕演不出那种“明知会死却甘愿”的决绝，就像她奶奶说的，“真勇敢不是不发抖，是抖着还往前走”。今早去化妆间的路上，她特意绕到桃花林，捡了片最完整的花瓣夹在剧本里，现在摸着花瓣的纹路，倒比看台词更安心。
“粥粥，来看看，给你带来好东西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王奕突然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粗麻布的，边角磨得发白，是他在悉尼买的纪念品。打开是两枚铜钱，一枚边缘磨得发亮，是她在东京浅草寺求的“平安符”；一枚带着绿锈，是周诗雨奶奶留的旧物，上次在南京老门东，老太太颤巍巍塞给她的，说“能挡灾”。他用红绳把两枚铜钱缠在一起，往她手腕上一系，打了个紧实的结，绳尾还留了点流苏，晃悠着像条小尾巴，“奶奶说，演戏时带点念想，眼神里就有东西了。你吹唢呐时总摸那道牛肉汤印子，不就是这个理？”
红绳贴着皮肤发烫，像条小蛇缠在腕上。周诗雨想起在纽约时，她的琵琶背带断了，是王奕用自己的吉他背带替她接上，也是这么条红绳，缠着两人的乐器晃了整场演出。当时有个华裔老太太在台下哭，说“看着就像一对儿”，现在想来，倒像是预言。
化妆间里，化妆师正往她嘴角抹血浆。那是种樱桃味的糖浆，沾在舌尖甜得发腻，可当她看向镜子，苍白的脸，唇边的“血痕”，涣散的眼神，突然想起剧本里灵儿的台词：“原来死是甜的，像没熟透的樱桃。”化妆师突然笑了：“诗雨姐，你这眼神绝了，刚才逍遥哥哥在门口偷看，被我抓了个正着，她也说‘看着就心疼’，估计待会儿演对手戏，眼泪得真掉。”
“待会儿倒下时别绷着。”王奕的声音从镜子里冒出来，他的戏服肩膀处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是故意做的旧款，看着像真的被妖物抓过，“我在你背后垫了海绵，三厘米厚，比你在维也纳睡的酒店枕头还软。往我怀里倒时，记得抓着我的衣襟。就像上次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你咳嗽得站不稳，下意识抓我胳膊那样。”
周诗雨的心跳突然乱了拍子。她当然记得，当时她咳得眼泪直流，是王奕伸手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礼服布料传过来，比任何和声都让人安心。后来看演出回放，才发现她扶她的那只手，指节都在发白，像是比她还紧张。原来戏里的保护，早被戏外的默契练得滚瓜烂熟。
“各单位准备，action”场记板在夜空中炸出声响，惊飞了塔顶栖息的夜鹭，“锁妖塔诀别，第二条，开始！”
拜月教徒的剑“嗖”地刺过来，寒光在周诗雨眼前晃了晃。那是把道具剑，剑身缠着层薄铁皮，看着吓人，其实没重量。她按排练好的往左边躲，却故意慢了半拍，道具剑的弹簧“咔”地弹开，虽然没碰到她，王奕还是猛地扑过来把她按在地上，肩膀的假血“噗”地涌出来，染红了她的纱裙，像朵突然炸开的红梅。那假血是红糖水调的，沾在皮肤上黏糊糊的，带着股甜腥味。
“你疯了？”他的声音在发抖，手却在她后脑勺轻轻揉了揉，指腹蹭过她的发旋，“不是让你躲快点吗？刚才剑过来时，你眼睛都没眨，吓死我了。”
周诗雨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突然笑了，眼泪真的掉了下来，混着他肩膀蹭过来的假血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小水珠：“逍遥哥哥，我好像……撑不住了。”这句台词说得比任何一次排练都轻，却像块石头砸在王奕心上。她能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在抖，甚至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混着远处发电机的轰鸣，像首没调好的曲子。她抱着她的手突然收紧，假血蹭在她脸上，黏糊糊的像蜂蜜。他的台词带着哭腔，甚至破了音，尾音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我不让你死！灵儿你听着，我李逍遥这辈子，就认你一个人！”说完突然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彼此的温度，烫得像要烧起来。
场边突然爆发出掌声，是导演带头在鼓掌，声音比喇叭还响：“这才是‘虐到骨子里的甜’！王奕你肩膀的血蹭在诗雨脸上，比特效还真！就用这条，剪辑师别瞎改！刚才那段额头相抵，加鸡腿！”
卸妆时，周诗雨发现手腕上的红绳沾了点假血，像串挂在绳上的小红果。王奕拿着湿巾替她擦脸，动作轻得像在擦易碎的瓷器：“刚才真吓到我了，以为你真被划到了。你倒下时，我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台词都快忘了。”
“一一，没事没事，我故意的，这样才真嘛！”她咬着唇笑，眼里还带着戏里的水汽，“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紧张。”
王奕的动作顿了顿，突然从兜里掏出颗大白兔奶糖，糖纸皱巴巴的，显然揣了很久：“罚你吃甜的，压一压血腥味。刚看你舔嘴角的血浆了，别以为我没看见。”
深夜的剧组大巴上，周诗雨靠在王奕肩头打盹，手里攥着那枚缠血的红绳铜钱。手机在包里震动，是粉丝发来的路透图，她脸上沾着假血，王奕抱着她的眼神像要碎了，配文是“这哪是演戏？是把心掏出来给观众看”。评论区已经刷到了五千条，有个高赞评论说：“注意王奕的手，他扶着诗雨后脑勺的姿势，和上次在武道馆她咳嗽时一模一样，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保护欲吧？”
“你看。”王奕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亮得像块小太阳，“事业粉刷‘演技封神’，cp粉刷‘这眼神装不出来’，又是双赢。”
周诗雨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闻着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其实是红糖水味）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突然觉得《仙剑》的故事不只是神话。就像这红绳上的血，假的布景里藏着真的心跳，才是最动人的戏。
大巴驶过桃花林时，风卷着花瓣贴在车窗上，像给这夜的故事，盖了个粉白的邮戳。周诗雨摸着手腕上的红绳，铜钱硌着掌心，像两颗会发烫的星，一颗来自东京，一颗来自南京，缠在一块儿，倒比单独发亮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