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田机场的落地窗外,第七架全日空航班划破晨雾,尾迹云在靛蓝色的天空拖出银亮的线。周诗雨把额头贴在微凉的玻璃上,看地勤人员给飞机轮胎套防滑链,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那根从巴黎歌剧院就跟着她的红绳,此刻正缠着支尺八的竹管,管尾塞着的松本送的樱花干,被体温烘得泛出淡淡的香。
“数到第几架了?”王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热可可的甜气。他举着两杯饮料,杯套上印着的东京塔剪影被指腹蹭得发皱,“刚松本发消息,说他祖父那本《金陵竹枝词》里夹着张1946年的音乐会门票,上面有个琴师签名,跟你奶奶年轻时的字迹几乎一样。”
周诗雨接过热可可,杯沿的奶油“啪嗒”掉在鼻尖。她舌头一卷舔掉,甜腻感漫开时,突然想起昨晚武道馆后台,松本把唢呐塞进她手里时说的话:“这乐器认主,你听它铜皮上的包浆,比我祖父的怀表还记事儿。”此刻那支唢呐就躺在包里,喇叭口对着录音笔,仿佛还在哼着没唱完的《樱花谣》。
“去免税店转转?”王奕拽了拽她的红绳,“老张头在微信里发了八遍‘东京米果要海苔味’,说配他的碧螺春能多喝三壶。”
免税店的暖光灯把货架照得像块巨大的糖果盒。周诗雨在零食区认真比对米果包装,帆布包随着动作晃悠,录音笔的红绳突然勾住旁边货架上的玩偶熊,那是只抱着三味线的棕色小熊,肚子上别着个按钮,按下去就会发出走调的《樱花谣》。
“这个好玩。”王奕把熊塞进她怀里,指尖划过熊耳朵上的日文标签,“回去摆在老门东的戏台子上,跟你的唢呐做个伴。”
周诗雨捏了捏熊肚子,走调的旋律混着她的笑声漫出来,引得戴白手套的店员频频回头。她突然举起松本送的尺八,对着熊吹起《茉莉花》的前奏,竹管的呜咽裹着三味线的电子音,在货架间织出段奇怪的和声。店员捂着嘴笑:“这是我听过最妙的送别曲,像樱花和茉莉在吵架。”
收银台结账时,周诗雨的手机突然震动。松本发来的视频里,他正站在武道馆空荡荡的舞台上,手里举着那支唢呐,喇叭口对着观众席的红色座椅:“周小姐你听,唢呐在喊你回来呢!它说南京的腊梅快开了,得跟樱花的香比一比谁更霸道。”背景音里,关东煮的“咕嘟”声和他祖父的留声机杂音缠在一起,像段没剪完的录音。
“他祖父的留声机是1920年的,”王奕凑过来看视频,“上次去他家喝茶,老先生指着留声机说,1972年中日建交那天,他用这个放了《茉莉花》,邻居的小孩扒着墙听了一下午。”
广播里开始播放飞往南京的登机通知,周诗雨把米果和玩偶熊塞进包里,红绳缠成乱糟糟的一团。王奕伸手帮她解,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腕,像有电流窜过。他突然低头笑:“你看这绳结,跟浅草寺祈愿牌上的一模一样。”
过安检时,尺八被安检员拦了下来。穿制服的小姑娘举着竹管对着灯光看,突然抬头说:“这是松本家的尺八吧?我爷爷是武道馆的调音师,说昨晚有个中国姑娘用它吹《茉莉花》,听得他老泪纵横。”她小心翼翼地把尺八放进安检盒,“竹管里有东西?”
“樱花干。”周诗雨笑着说,“想让它在南京发芽。”
小姑娘眼睛一亮,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樱花味润喉糖:“给它当肥料。”
飞机爬升时,周诗雨靠着舷窗打盹,尺八斜放在腿上,红绳与王奕的吉他背带缠成死结。他偷偷打开她的录音笔,里面的声音正随着气流轻轻晃。武道馆的掌声、松本的唢呐、她没忍住的咳嗽,混着此刻机舱里婴儿的哭声,像罐被摇匀的蜜。
“醒了?”王奕把毯子往她肩上拉,“刚空乘说有咖喱饭,我加了松本给的樱花酱。”
周诗雨坐起来,发现自己的头歪在他肩上,留下片浅浅的湿痕。她慌忙直起身,却带得尺八滑向地面,王奕伸手去捞,两人的指尖撞在一起。咖喱饭的香气漫过来时,她突然指着窗外:“看,黄海!”
蓝色的海面上浮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王奕的吉他突然响起,是段简单的《茉莉花》,他轻声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周围的华人乘客跟着合唱,有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抹着眼泪:“1980年我在东京留学,就靠这首歌想家。”
周诗雨举起尺八,竹管的呜咽混进合唱里。樱花干在管尾轻轻晃,像东京的春天在跟着哼。录音笔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红绳随着机身震动跳着舞,仿佛在给这段跨国的旋律打拍子。
下降时,南京禄口机场的跑道越来越近。周诗雨摸了摸帆布包里的cd,封面的樱花与茉莉在阳光下泛着光。她突然想起松本祖父琴谱上的字:“音声相和,如鱼得水”。
走出机场,老张头带着群老门东的茶客举着横幅等在出口,红底黄字写着“欢迎周诗雨、王奕,让世界听南京的声”。卖花阿婆捧着束腊梅挤过来,花香混着桂花香漫得满身都是。
“回来啦?”老张头接过她的帆布包,掂量着说,“装着不少宝贝?”
“嗯。”周诗雨笑着举起尺八,“装着东京的春天,还有……”她看了眼身边的王奕,红绳缠着的录音笔正“滋滋”响,“装着没唱完的歌。”
王奕突然弹起吉他,《茉莉花》的旋律混着秦淮河的橹声漫开来。周诗雨举起尺八回应,竹管里的樱花干轻轻颤动,像在说:“我到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