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工作室的落地窗正对着老门东的戏台,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摊开的剧本上投下菱形的窗格影子,像谁在米白色的纸页上盖了排精致的邮戳。周诗雨蜷在深棕色的绒布沙发里,赤着脚踩在羊毛地毯上,脚趾蜷起又舒展,蹭过地毯上细密的绒毛。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凤求凰》的台词页,纸页边缘已经泛着浅浅的毛边,显然被反复翻过。她家一一的剧本总这样,带着被反复摩挲的温度,像本读了多年的旧书。
页边空白处爬满了红笔批注,“此处需留白,让眼神替台词说话”“楚玉转身时,裙裾要像未拆的信笺般垂落”,字迹凌厉如刀,收笔处却带着点不自知的软。周诗雨想起王奕握笔的样子:指节分明,笔尖在纸上行走时带着股狠劲,可每当写到楚玉望向天空的段落,笔尖总会顿一下,像怕惊扰了什么。
“粥粥宝,真是刻苦啊!又在啃我的批注?”王奕端着两杯手冲咖啡从吧台走过来,骨瓷杯沿袅袅升起的热气里,飘着埃塞俄比亚咖啡豆特有的柑橘香。她刚从剪辑室出来,黑色真丝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拍《刺客小说家》时,被失控的轨道车蹭到的。当时周诗雨抱着急救箱从监视器旁冲过去,手抖得连碘伏棉片都拆不开,王奕却笑着按住她的手说:“别慌,这道疤正好能写进下个悬疑剧本,就当是道具组送的礼物。”
周诗雨抬头时,咖啡的香气漫进鼻腔,混着王奕身上特有的松烟墨香。那是她常用的一得阁墨汁味,总说“写剧本得用墨,打印体太轻,压不住故事的重量”。“你写的楚玉太狠了,”她指着剧本里“凤台弑敌”的段落,红笔圈出的“血溅白纱”四个字力透纸背,墨迹几乎要把纸页戳穿,“天衣有风的原着里,她是带着悲悯的,就算复仇也会犹豫片刻,你却让她笑着拧断仇人的手腕,不怕书粉冲进剪辑室砸你的电脑?”
王奕在对面的地毯上坐下,膝盖轻轻抵着沙发边缘,伸手抽走剧本时,指尖不经意蹭过周诗雨的手背。那触感像片羽毛打着旋落下,周诗雨的指尖微微蜷缩,像被阳光晒得发痒的猫。红笔尖在“悲悯”二字下画了道细密的波浪线,墨色晕开像条蜿蜒的小蛇:“悲悯是给活人的。楚玉的刀要快,是因为见过太多人死在犹豫里。就像你演赵灵儿,锁妖塔那场戏,眼里的决绝比哭戏更杀观众。”她突然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扇形的阴影,声音压得低了些,“你比谁都懂这种狠,不是吗?”
周诗雨的心跳漏了半拍,像被红笔尖轻轻戳了下。确实,拍《仙剑奇侠传》时王奕总蹲在监视器旁,红笔在她的表演笔记上写:“眼泪是示弱,咬唇的弧度才是倔强。”那天她重拍了七遍“挡剑”戏,直到王奕举着红笔说:“对了,就是这股‘明知会输还要拔剑’的劲,比哭成泪人更让人心疼。”后来那段戏成了名场面,粉丝截了无数张她咬唇的特写,说“这眼神里能养出刀”。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制片人李姐发来的微信,带着个谄媚的笑脸表情:“奕导,投资方想加段楚玉与山阴公主的对手戏,就写她们在凤帐里喝交杯酒,说这样能上热搜,话题我都想好了-#楚玉公主姬情四射#。”
王奕扫了眼信息,红笔“啪”地拍在剧本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告诉他们,楚玉的剑只杀敌人,不做博眼球的噱头。”她的指尖因为用力泛白,指节微微凸起,显然是动了气,“我写的不是卖腐的工具人,是两个灵魂的较量,一个在权力里沉沦,一个在泥沼里守着光,就像你和我,站在镜头前后,从来不是谁依附谁,是彼此的刀与鞘。”
周诗雨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王奕的样子。那时王奕刚凭《刺客小说家》拿了金鸡奖最佳编剧,站在领奖台上穿件黑色丝绒西装,说:“好的故事要像手术刀,精准剖开人性,而不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台下的闪光灯里,她的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却在看到台下举着“王奕牛逼”灯牌的周诗雨时,悄悄弯了下嘴角,像冰雪初融。
“我去回绝李姐。”周诗雨抓起手机起身,被地毯的流苏绊了下,整个人往前扑去,恰好跌进王奕怀里。剧本散落一地,红笔滚到茶几底下,露出她夹在里面的花瓣。那是《仙剑奇侠传》桃花林的纪念品,被王奕的批注熏得带着淡淡的墨香,边缘已经微微发卷,像片被岁月吻过的唇。
王奕扶着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像块发烫的烙铁。“毛手毛脚的,”她的声音有点哑,却没松开手,指尖甚至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腰线,“跟拍‘初遇’时一样,总爱摔进我怀里,是故意的?”
周诗雨挣开时,耳尖红得像被红笔染过。捡起剧本时发现,王奕的批注里夹着张鹅黄色的便签,钢笔字写着:“楚玉的发簪要刻凤纹,和你上次在潘家园淘的那支一样,阳光下会泛金,适合拍剪影。”字迹温柔得像换了支笔,和她平时凌厉的风格判若两人。
傍晚的霞光爬上窗台时,剧本围读不知不觉变成了拆信现场。出版社寄来的样刊堆在脚边,王奕新出的小说《镜花水月》扉页上,她用红笔写了行小字:“赠诗雨-你是我笔下所有女主角的原型,却比她们都鲜活,因为你会笑,会闹,会在摔进我怀里时,耳尖红得像团小火焰。”
周诗雨摩挲着那行字,指腹蹭过微微凸起的墨迹,突然笑了:“我家大编剧,这算不算公开示爱?读者看到会疯的。”王奕正在给钢笔灌墨水,深蓝色的墨水滴在地毯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像颗落在纸上的星。“算剧透。”她把灌好的钢笔塞进周诗雨手里,笔杆还带着她的体温,“来,楚玉的台词你念一遍,我听听有没有杀气。”
夕阳穿过剧本的镂空页,在墙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把金粉。周诗雨念到“我楚玉的命,自己扛,别人的债,加倍还”时,王奕突然说“停”,红笔在她的台词本上画了个箭头,精准地指向她微抬的下巴:“对,就是这个角度,像只准备开屏的凤,美且危险,能把观众的魂勾走。”
窗外的戏台响起锣鼓声,是社区剧团在排《霸王别姬》,“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的唱腔飘进来,混着工作室里的墨香与咖啡香,像首没谱完的二重奏。周诗雨看着王奕低头改剧本的侧脸,台灯的光晕落在她的睫毛上,红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突然觉得最好的故事从不是写出来的,是两个灵魂在字里行间的交锋与相拥-就像此刻,她的台词混着王奕的批注,在暮色里酿成了坛醉人的酒,越品越甜,越藏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