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春末的阳光已带了几分燥意,懒洋洋地洒在通往嘉兴府的官道上。道旁田野青翠,远处山峦含黛,本是一派宜人景象。然而,一辆过于豪奢、与这乡野风光格格不入的马车,却慢吞吞地行驶着,破坏了这份宁静和谐。
车速如此之慢,倒不是骡马不力,纯粹是车内某位“祥瑞”更偏爱这慢悠悠调调,而另一位土豪则忙着展示他的新玩具。
车辕上,除了老仆,还坐着两人。左侧是一位身着白袍、领子上绣着杏花、面色沉静的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指尖偶尔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绿色辉光,是一名医家七品医师。右侧则是一位身着劲装、腰佩制式横刀、坐姿如松的年轻女子、眼神锐利、不断扫视着道路两旁、周身有一股隐隐的煞气环绕、竟是兵家六品都尉。两人着装风格和流露出的气场虽不相同,但细看之下会发现,二人竟生的一般模样。
“妙啊!妙啊!昭然兄,淮安兄,你们快看!”郑大富兴奋得胖脸泛光,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糅合了青铜、檀木和细小齿轮的圆球状物事,“此乃‘百巧如意球’,据说是墨家与杂家合流的奇珍!你们看,这里轻轻一按……”
他手指一戳,那圆球“咔哒”几声脆响,弹出几个小钩子;“唰”地又展开三片薄如蝉翼的铜叶,开始无风自动,慢悠悠地旋转,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呃…大富兄,此物…有何用处?”陈淮安凑近了看,一脸学问式的探究,试图从这堆复杂机关里找出圣贤微言大义。
“用处?”郑大富理直气壮,“你看它多精巧!多复杂!这转动,这声音!一听就知非是凡品!摆在家里,那就是格调!”
李昭然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嘴角微抽,实在没忍住吐槽:“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结构特别复杂的…风扇?还是噪音很大的那种。”那“嗡嗡”声确实有点恼人。
郑大富像是被踩了尾巴:“风扇?!昭然兄!此乃艺术!是机械之美!你听这轴承转动之声,清脆中带着一丝绵韧,显然用的是上好的南海沉铁木,润滑用的是三年以上的雪蛤油!这哪里是噪音,这分明是…”他努力搜刮着形容词,“…是金钱…啊不,是智慧的声音!”
陈淮安试图打圆场:“大富兄此言…呃,也别有一番道理。闻其声而知其材,观其构而明其理,倒也与格物致知有几分暗合…只是这声音,似乎引来了些飞虫?”几只小蠓虫果然被旋转的铜叶和声音吸引,绕着那球飞。
一直闭目养神、仿佛与车内蠢闹氛围隔绝开的苏侍郎,骤然睁开双眼。她的目光没有看向那吵闹的“百巧如意球”,而是猛地射向车窗外某个方向,黛眉微蹙。
她猛地抬手,示意驾车的老仆:“停车!”
马车缓缓停住。郑大富还在摆弄他的球:“诶?怎么了?苏大人也想看看我这宝贝?”
苏侍郎没理他,指尖不知何时夹住了一枚突然微微震颤、散发着淡紫色流光的玉符。她凝神感知片刻,面色瞬间变得冰冷凝重,豁然起身。
“有紧急事务,我必须立刻离开处理。”她语速极快,不容置疑,目光锐利地扫过车内三人,“你们原地等待,绝对不要离开马车,更不要招惹是非。”她的视线尤其在郑大富和他那个还在嗡嗡作响的球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明显的警告。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医师和都尉两名侍卫,对两名护卫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护他们周全!”。二人面色凝重,抱拳称是。
“苏大人放心!”郑大富拍着胸脯,机关球被他拍得一阵乱响,“有我这…呃…”他本想炫耀一下机关球或许能御敌,但看着苏侍郎那冷冽的眼神,话到嘴边变成了,“…有我等在此,必安然无恙!”
陈淮安也连忙拱手:“苏大人且去,我等绝不乱走。”
苏侍郎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李昭然,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已如一道青烟般掠出马车,眨眼间便消失在官道旁的密林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郑大富那“百巧如意球”坚持不懈的“嗡嗡”声。
“呼…苏大人这气场,真是…”郑大富夸张地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刚想继续吹嘘他的宝贝,却被李昭然打断了。
“闭嘴,大富!”李昭然低喝道,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侧耳倾听,文宫内李白的警示越来越清晰。
“啊?”郑大富一愣。
陈淮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昭然兄,怎么了?可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此时,窗外原本明亮的阳光仿佛被什么东西悄然吞噬,投下一片迅速移动、不祥的阴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气息的腥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吹得马车帘幕疯狂摆动!
那“百巧如意球”的嗡嗡声在这死寂般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
“吱嘎——”
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的怪异声响从马车四周传来。
郑大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一抖,那昂贵的“百巧如意球”哐当一声掉在车厢地板上,精巧的铜叶摔得变了形,终于停止了转动。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也彻底冷了下去。
李昭然缓缓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能感觉到,几道充满贪婪、暴虐和饥饿的目光,已经死死锁定了这辆马车。
兵家护卫猛地按住刀柄,豁然起身:“有妖气!好浓的血腥味!”
医家护卫也瞬间指尖绿芒大盛,急促道:“在快速接近!准备迎敌!”
几乎同时,李昭然文宫内,李白慵懒而警惕的声音响起:“嗯?有股子腥臊味儿…小子,警醒点。”
车内的轻松气氛瞬间冻结。
“保护车厢!”兵家护卫厉喝一声,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马车,“锵啷”一声横刀出鞘,一股沙场血气透体而出,试图威慑来敌。
然而,来袭者的速度远超她的反应!
只见三道血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道旁林中扑出,直取马车!竟是三名七品妖兵,而那名为首的六品血妖妖将,则带着残忍的笑意,如同陨石般砸向挡在前方的兵家护卫!
“找死!”兵家护卫虽惊不乱,怒喝一声,横刀上撩,刀身泛起军中杀伐血气,一式简洁狠辣的“破阵斩”直劈妖将面门!这是沙场百炼的技艺,毫无花哨,只为杀敌。
铛——!!!
金铁交鸣的爆响震耳欲聋!
然而,品级的差距是压倒性的。妖将甚至没有动用骨翼,只是随意一爪拍下!
那蕴含兵家血气的横刀竟被硬生生拍得弯曲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巨大的力量透过刀身传来,兵家护卫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个人如遭重击,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马车车厢上!
噗! 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脸色瞬间灰败下来。仅仅一击,她已是五脏震动,受了极重的内伤!
“姐姐!”医家护卫惊叫一声,立刻扑过去,指尖绿芒不要钱似的涌入兵家护卫体内,试图稳住其伤势。
但另外三只妖兵已然扑到!利爪带着腥风抓向毫无防护的车厢!
兵家护卫目眦欲裂,强提一口血气,还想再战,却被妖将冰冷的目光锁定,那血瞳的精神污染让她头脑一阵刺痛,动作慢了半拍!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从马车两侧和后方传来!车厢剧烈摇晃。拉车的健骡惊恐嘶鸣。
刺啦——! 左侧车壁被轻易划开,惨白的利爪探入!
车内,郑大富的尖叫和陈淮安的惊呼混作一团。
车外,兵家护卫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呕出一口血。医家护卫眼看情况危急,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画着太极八卦图案的玉符,那是朝廷赏赐的道家保命符,猛地捏碎!
嗡!
一道柔和的清光瞬间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勉强将马车和两名护卫笼罩其中。
三只妖兵的利爪抓在光罩上,激起一阵涟漪,被暂时阻隔在外。那妖将一爪拍来,光罩剧烈晃动,光芒急速黯淡,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快!想想办法!”医家护卫对着车内大喊,一边拼命将才气输入兵家护卫体内,吊住她最后一口气,“姐姐伤太重了!这符撑不住多久!”
“什…什么东西?”郑大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肥胖的身体拼命想往车厢最角落里缩,似乎想把那身昂贵的锦袍变成保护色。他徒劳地想去捡那个摔坏的“百巧如意球”,仿佛这堆废铜烂铁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陈淮安脸色煞白,但读书人的素养让他强自镇定,他猛地扑到车窗边,撩开帘子向外望去——只一眼,便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头,嘴唇哆嗦着:“血…血妖!是血妖!看其骨翼凝实程度,至少是六品妖将带队!还有…不止一个!”
“妖…妖将?”郑大富差点晕过去,“苏大人!苏大人你快回来啊!”
“别嚎了!”李昭然低喝,额角已有冷汗渗出。他文宫内,那朵青莲摇曳得越来越剧烈,李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压抑的兴奋:“啧,麻烦。一个六品,三个七品小崽子…小子,你这身板,现在可经不起折腾。”
就在李白话音刚落的瞬间——
砰!砰!砰!
沉重的、仿佛重锤敲击朽木的闷响从马车两侧和后方同时传来!整个车厢剧烈摇晃,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拉车的健骡发出惊恐的嘶鸣,疯狂挣扎,却被无形的妖力压制,蹄子乱刨着地面,动弹不得。
刺啦——!
一道惨白的、顶端带着尖锐钩爪的阴影,如同撕裂布帛般,轻易地将左侧车壁的厚木板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木屑纷飞中,一只冰冷的、布满暗红色纹路的狰狞手爪探了进来,胡乱抓挠着,距离郑大富的胖脸只有不到一尺!
“妈呀!”郑大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连滚带爬地躲开,撞在另一侧车壁上,又引来外面一次沉重的撞击。
咚! 他感觉背后的木板都快裂了。
“稳住!车厢有简易防护符文!”陈淮安虽然自己也怕得要死,但还是大声喊道,试图安抚,“它们一时半会儿…”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
正前方的车帘被一股巨力猛地扯飞!刹那间,车外恐怖的景象毫无遮挡地撞入三人眼中。
为首的,正是那名六品血妖妖将。它身高近丈,大致维持着人形,但全身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仿佛浸过血的暗红色,肌肉虬结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它的面部扭曲,獠牙外翻,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不断旋转的、浓郁得化不开的污血,仅仅是与之对视,就让人头晕目眩,心生暴戾(血瞳·精神污染)。它的背后,一对由森白骨骼构成的翅膀完全展开,边缘锋利如刀,在扭曲的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骨翼)。
在它身后,三名七品妖兵形态更加怪异,有的四肢着地如同野兽,有的手臂异化成巨大的骨刀,但它们眼中同样闪烁着贪婪与饥饿的血光,死死盯着车厢内的“血食”,尤其是…李昭然。它们似乎从他身上嗅到了某种特别“诱人”的气息。
那妖将发出一声低沉嘶哑的咆哮,如同砂纸摩擦骨头,它猛地抬起利爪,对准了拉车的骡子——显然,它打算先废掉交通工具,将猎物彻底困死!
“不好!”陈淮安惊叫。
千钧一发之际,郑大富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勇气或者说,是对自家财产的心痛压过了恐惧,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符,看也不看,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朝着车外的妖将一股脑地砸了过去!
这些是他爹花重金给他搜罗来的护身宝物——有低阶的“金刚符”、“烈火符”、“惊雷符”等等。
效果…立竿见影,且十分滑稽。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有的符箓炸开一团小小的火花,给妖将的胸毛燎了个卷;
有的放出一道微弱电蛇,在妖将暗红的皮肤上弹了一下就消失了;
有的撑起一个蛋壳般的淡金光罩,却被妖将随手一爪就拍得粉碎;
最离谱的是一张“春风化雨符”,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给妖将洗了个头…
“……”妖将的动作顿住了,那双血瞳似乎愣了一下,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侮辱妖的攻击方式。它喉咙里发出被戏弄般的低沉怒吼。
车内的陈淮安以手掩面:“大富兄…那是‘春风化雨符’,是农家人用来浇灌灵田的…”
郑大富:“啊?我、我看它最绿,以为最厉害…”
这番骚操作虽然无用,却意外地激怒了妖将,也给了李白一丝极其短暂的喘息之机。
“就是现在!”李白的声音在李昭然脑中炸响,“身体放松,交给吾!”
李昭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下一刻,一股庞大而陌生的意识瞬间涌入,充斥他的四肢百骸!剧烈的撕裂感从文宫深处传来,仿佛旧伤被强行撕开,痛得他几乎想要嘶吼,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作为一个痛苦的旁观者。
外界,只见一直沉默紧绷的李昭然,气质陡然剧变!
那份属于年轻人的紧张和惊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凝,一种历经沧桑的倦怠,以及…在那倦怠之下,如同休眠火山般即将喷发的恐怖能量。他原本清亮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蕴藏着千年寒冰与不灭的星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车外狰狞的妖将,如同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穿透力的韵律,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异象微显!并非攻击,而是领域的雏形。以马车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气温骤然暴跌!明明是春夏之交,却仿佛瞬间回到了苦寒的腊月。官道旁的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挂上白霜,空气中凝结出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寒光的冰晶粉末,如同真的下起了一场短暂的“天山雪”。那血妖将周身翻腾的血煞之气,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稍稍压制,变得迟滞了几分。
陈淮安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忘了恐惧,失声叫道:“诗成异象!昭然兄又得新句!此句…此句意境高远,肃杀凛冽,莫非是…”他脑中飞快搜索着对应典籍,激动得声音发颤,“…是某种寒冰属性的困敌之术?大富兄,我们有救了…呃?”
然而,那“雪”下了片刻,除了让环境变得更冷、让血妖动作稍微慢了一丝之外,似乎…并无其他作用。妖将甩了甩头上的冰碴,那双血瞳中的暴虐更盛,低吼着再次逼近一步,利爪扬起!
陈淮安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化为更大的惊恐和绝望:“怎…怎么会?如此佳句,竟…竟只能降点霜雪?完了…完了…今日真要交代在此了…” 他悲从中来,一方面是恐惧死亡,另一方面更是为这看似华美却无大用的“绝唱”感到无比的惋惜。
郑大富已经彻底瘫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就说读书没用…早知道多买点雷符…”
那血妖将似乎也被这徒有其表的“招式”激怒了,觉得受到了愚弄。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背后骨翼猛地一振,化作一道血色的闪电,利爪直掏李昭然的心口!速度快得超出了陈淮安和郑大富视觉捕捉的极限!
死亡的气息,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
李白动了。
他积攒的气势、引动的天地寒意、乃至文宫中强行压榨出的每一丝才气,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眉宇间的倦怠被一股锐利无匹、战天斗地的狂傲意志彻底取代,声调陡然拔高,由冰封般的沉郁转为熔岩般的激昂: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呜嗡——! 仿佛有无形的羌笛凄厉呜咽,声音不高,却直透灵魂深处,勾起无数边关将士埋藏心底的离愁别绪与思乡之苦。那悲凉苍茫的意境外放开来,竟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精神屏障,让狂暴冲来的血妖将身形猛地一滞,血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混乱。它仿佛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黄沙、孤城、和永远无法归去的故乡。
就是这刹那的停滞!
李白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战斗的本能已融入他的灵魂!
当李白吟出前四句“五月天山雪…春色未曾看”时,那冰寒的意境和悲凉笛声不仅影响了妖族,那微弱的、蕴含边塞意境的才气,竟如同一剂强心针,意外地刺激了车外重伤濒死、却坚守“护卫”职责的兵家护卫残存的意志!
她猛地咳嗽着,又吐出一口淤血,但那双原本涣散的眼睛里,却猛地亮起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光芒!沙场、冰雪、孤城、无法归家的笛声…这一切都太熟悉了!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记忆!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咚!咚!咚!咚!
轰!隆隆隆——!
不再是虚幻的意象!磅礴的才气疯狂涌出,竟在半空中凝化出四面巨大的、古朴的、布满战痕的虚拟战鼓!一面穿着残破皮甲的士卒虚影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声浮现,他们沉默着,眼神却锐利如刀,随着鼓点踏步、冲锋!同时,另一侧又浮现出抱着冰冷马鞍、在篝火旁和衣而卧的战士虚影,疲惫却不敢深眠!
沙场铁血煞气!百战生还的意志!
这股纯粹为战争而生的、凝聚了无数人族战士信念的力量,对妖邪有着天生的克制!那血妖将首当其冲,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冲势被硬生生打断,甚至被逼得倒退了两步!它周身的血煞之气如同沸汤泼雪,剧烈翻腾消散!
它身后的三名妖兵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战鼓煞气冲击得东倒西歪,发出恐惧的嘶鸣。
陈淮安和郑大富被这惊天逆转惊呆了,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李昭然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鲜血!强行催动如此强大的力量,对他本就残破的文宫造成了巨大的负担!每一面战鼓的敲响,都像是在敲击他裂开的文宫墙壁!
“还不够!”李白在他的意识深处低吼,带着一丝不甘的疯狂,“最后一击!”
李白猛地挺直了几乎要弯下的脊梁,并指如剑,将体内所有沸腾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决绝,尽数灌注于这最后一吟!声裂长空: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吟罢,并无实物剑出现。而是所有的异象——那寒雪、那笛声、那战鼓、那士卒、那玉鞍——所有的力量疯狂地向着他的指尖汇聚、压缩、凝练!
最终,化作了一道极细、极亮、仿佛能切割开空间本身的——银色剑芒!
那剑芒不再浩然堂皇,而是充满了边关的冷冽、百战的杀伐、誓斩敌酋的酷烈决绝!它出现的瞬间,周围的光线都仿佛被吸了过去,只剩下那一道夺目的、致命的银线!
当这充满铁血煞气的战鼓声轰然炸响时,兵家护卫仿佛听到了军中进攻的号角!一种源自本能的热血在她几乎冰冷的身体里强行燃烧起来!
“杀!”她发出一声沙哑的、几乎不像人声的嘶吼,竟然凭借着这股被战诗引动的、回光返照般的意志,强行拄着扭曲的横刀站了起来!
她周身残存的、微薄的血气竟然与空中那战鼓虚影、士卒冲锋的异象产生了轻微的共鸣!她像是再次融入了军阵,成为了那冲锋虚影中的一员!她挥不动刀,却将最后一丝燃烧生命换来的血气,化作一道无形的冲击,狠狠撞向一只正在攻击光罩的七品妖兵!
那妖兵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纯粹兵家煞气的冲击撞得一个趔趄!
她的加入,虽微不足道,却恰到好处地干扰了妖兵的攻势,为李白凝聚那最后一击“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争取了最关键的一丝契机!也让这场战斗不再是李白孤军奋战,而是多了一丝惨烈的悲壮。
剑芒一闪,直刺妖将心口!妖将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狂吼一声,双臂交叉格挡,浓郁的血煞之气在身前形成一面扭曲的盾牌!
轰!
剑尖与血盾悍然对撞!刺耳的能量撕裂声爆响!银芒炸裂,血盾剧烈波动,最终轰然破碎!剑芒余势不减,狠狠刺穿妖将交叉手臂上的坚硬鳞甲,带出一蓬暗紫色的妖血!
妖将吃痛,暴退数步,眼中首次露出惊惧。而那道银色剑芒也明显黯淡了一分。
妖将彻底疯狂,背后骨翼猛地向前合拢,如同两柄巨大的铡刀,交错着斩向那道剑芒!同时,它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腥臭污浊的血箭,直射李昭然本体!
“小心!”陈淮安惊呼,想扑过去挡,却根本来不及。
李白控御剑芒,灵动如蛇,一个极速回旋,先是“铮铮”两声脆响,精准地格开斩来的骨翼刀刃,溅起一溜火星!但剑芒又一阵剧烈闪烁,显然消耗巨大。紧接着,剑芒毫不停滞,迎着那污血箭矢逆冲而上,将其从中剖开、净化!污血四溅,落在车板上,腐蚀出滋滋白烟。
连续格挡反击,剑芒已淡如透明,李昭然身体摇摇欲坠,鲜血从鼻中涌出。那妖将虽受伤不轻,但凶性被彻底激发,竟不顾伤势,再次猛扑上来,完好的那只利爪直抓李昭然天灵盖!它看准了对方力竭!
就在这最后关头!
那看似即将消散的剑芒,却骤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华!李白燃烧着最后的魂力,施展出了精妙绝伦的剑技——剑芒并非硬撼,而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一引,黏住了妖将的手腕,顺势一带!
妖将这志在必得的一扑,力道用老,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带得向前一个趔趄,中门大开!
“破!”
随着李白一声无声的断喝,那凝聚了最后力量的剑芒,如同毒蛇出洞,瞬间加速,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妖将胸前先前被击破鳞甲、防御最薄弱的那一点——直没至“柄”!
噗嗤!
一声闷响。
妖将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血瞳中的疯狂和暴虐瞬间凝固,然后迅速被难以置信和死寂的灰败所取代。
它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不断逸散出精纯妖气的细小孔洞,发出一声极度不甘、却又微弱下去的嗬嗬声。
轰隆!
庞大的妖躯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砸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暗紫色的妖血洇湿了地面。
当那道银色剑芒洞穿妖将、妖躯轰然倒地时…
战诗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
空中战鼓、士卒虚影瞬间消散。
兵家护卫眼中那丝回光返照的光芒也彻底熄灭,她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瞬间微弱到了极点,比之前还要不堪,真正陷入了弥留之际!
“姐姐!”医家护卫哭喊着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莹白如玉的小瓷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浓郁药香和生命气息的丹丸,强行塞入其口中,并以自身医家才气化开药力,这才勉强吊住了那最后一缕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
但她脸色难看至极:“不行!伤势太重了!心脉受损,内腑破碎,仅凭药力只能暂时维持!必须立刻找到师尊那样的医家高手施救!否则…”
而此时,李昭然也并未完全昏迷。他软倒在陈淮安怀里,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冷汗浸透了衣衫。他感觉文宫如同被彻底撕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虚弱地睁开眼,看到车外倒地的侍卫和泣不成声的医家护卫,听到她焦急的呼喊,心中顿时一沉。妖将一死,那道银色剑芒也彻底消散于空气中。
“呃…”李昭然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陈淮安一把扶住。他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已然彻底昏迷过去。
文宫内,那朵青莲光芒黯淡到了极点,花瓣紧紧闭合,李白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陷入了极深的沉眠。强行出手的代价,远超预估。
“昭然兄!”
“李兄!”
陈淮安和郑大富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那三名七品妖兵见首领被杀,先是惊恐地后退了几步,但随即,它们血瞳中的恐惧被更原始的饥饿和贪婪所覆盖!它们嗅到了李昭然身上那因为力量耗尽而无法掩盖的、对它们而言无比“香甜”的气息,也看出了这几个人已是强弩之末!
“嗬嗬!”三只妖兵发出低吼,缓缓地、试探性地再次围拢上来,利爪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陈淮安将昏迷的李昭然护在身后,捡起地上一根摔断的车辕,手还在抖,却强自镇定地对郑大富喊道:“大富兄!还有什么值钱的…啊不,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快扔!”
郑大富哭丧着脸,手忙脚乱地在怀里、袖子里乱摸:“没了…真没了…最值钱的刚才都扔了…早知道那球不摔了还能砸一下…”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