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川那一声饱含惊骇与刻骨恨意的低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广场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血…衣…侯?!”
背对着他们的身影——那身披残破血甲、灰发披散的“雕像”,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转了过来。
映入李昭然眼帘的,并非想象中青面獠牙的魔头,而是一张被绝望和疯狂彻底扭曲的、依稀可见昔日英武轮廓的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记录着非人的折磨。最摄人心魄的是他的眼睛——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两团幽暗的地狱之火,跳动着无尽的痛苦、暴戾,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溺水者般的哀伤。
他的目光,先落在武明川身上,漆黑瞳孔毫无波澜,如同看一块顽石。但当视线扫过李昭然,尤其是那柄因文宫剑意激荡而嗡鸣的“澄心”短剑时,血衣侯那双死寂的眸子,骤然收缩!
“青…青莲…剑气?!”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仿佛锈蚀齿轮强行转动的干涩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那声音蕴含的情绪浓烈如实质——刻骨的恨意,癫狂的激动,还有一丝…病态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侯爷!” 武明川强压惊涛骇浪,长枪斜指,独眼死死盯着血衣侯,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和不易察觉的颤抖,“看看这村子!看看这些被你害成怪物的无辜百姓!林破岳!你醒醒!看看你都做了什么!阿萝若泉下有知,她…”
“住口!!!”
血衣侯——林破岳,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恐怖音浪震得地面颤抖,悬浮的暗红血晶剧烈波动,“非命”符文明灭尖啸!边缘蠢动的改造村民如同被无形鞭打,瑟缩后退,恐惧呜咽。
“你懂什么?!武明川!” 血衣侯漆黑双目死死锁定昔日的副将,恨意滔天,“阿萝…我的阿萝…她才七岁!那么小…那么软…在我怀里…冷了…硬了!” 声音陡然拔高,泣血癫狂,“朝廷?规矩?狗屁!我林破岳为朝廷戍边二十年,斩杀妖族无数,换来的是什么?!是我妻女在京城被妖邪潜入府邸虐杀!他们救不了她!天道?轮回?都是骗人的鬼话!我只要她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把整个世界都变成她的祭品!把你们的魂魄都碾碎,铸成她归来的阶梯!”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非命”血晶,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狂热温柔,如同凝视稀世珍宝:“快了…就快了…只差最后一点…一点特殊命格的精粹…就能点燃‘非命’核心的逆命之火!这满村的残魂,这汇聚的怨力,就是引她归来的路标!你们…” 他覆盖残破臂甲的手抬起,尖锐如刀的指甲闪烁着幽光,精准指向李昭然,“…尤其是你!你的命格…还有你文宫里那缕该死的青莲剑气…都将成为阿萝复生的薪柴!”
武明川看着眼前彻底堕入疯狂的昔日主帅,虎目含泪,悲愤欲绝:“大哥!你忘了我们当年在北境风雪中发下的誓言了吗?!‘护黎庶,守国门,纵九死亦不旋踵’!这黑水村的百姓何辜?!他们不是你的敌人!你看看他们!看看那个只能发出‘阿妈’声音的孩子!看看那个后背被齿轮撕开的老人!这就是你守护的黎庶吗?!”
“住口!别跟我提誓言!” 血衣侯厉声打断,漆黑瞳孔中血丝更密,“当阿萝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变得冰冷僵硬,当我看着夫人被妖法撕碎连尸骨都找不到的时候,那个誓言就随着她们的命一起死了!朝廷?他们忙着党争倾轧!天师府?他们只会推诿说那是意外!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只有力量!只有掌握逆转生死的力量,才能打破这该死的天道轮回!墨家‘非命’之术,就是唯一的答案!哪怕它需要血肉为薪,灵魂为引!”
李昭然心神剧震!他终于明白,眼前这尊恐怖的“魔侯”,其根源竟是如此惨绝人寰的悲剧!妻女惨死,朝廷冷漠,彻底摧毁了这位曾经守护疆土的英雄,将他推向了墨家逆种提供的、禁忌而邪恶的“非命”之术。以整个村落的活人为材料,抽取残魂怨力,只为逆天改命,复活亡女!这执念,何其疯狂,又何其可悲!
“所以你就投靠了墨家逆种?!” 武明川声音嘶哑,带着深深的失望和痛心,“与那些残害你妻女的妖邪同流合污?!林破岳!你清醒一点!阿萝若在天有灵,她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变成屠戮无辜的恶魔吗?她愿意自己的重生是建立在万千家庭的毁灭之上吗?!”
“你闭嘴!你没有资格提阿萝!” 血衣侯如同被戳中逆鳞的凶兽,彻底暴怒!他那只抬起的手猛地握拳!
“轰——!!!”
八根青铜巨柱上缠绕的粗大锁链骤然绷紧,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深不见底的坑洞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数灵魂被强行撕扯、碾碎的凄厉尖嚎!悬浮的血晶光芒暴涨,一股庞大无匹、混合着极致怨念、血肉精华和扭曲机械能量的暗红洪流,如同苏醒的灭世巨蟒,从血晶中咆哮而出!瞬间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恐怖巨爪——爪心由无数痛苦哀嚎的扭曲面孔组成,爪指则是高速旋转、布满倒刺的巨型齿轮!带着撕裂空间的毁灭威势,狠狠抓向李昭然!
“小心!” 武明川目眦欲裂!二十年前的袍泽之情,对阿萝那可怜小生命的疼惜,对眼前这疯狂行径的愤怒,以及对李昭然身上所系秘密的责任感,瞬间化为决死的勇气!空荡荡的右袖轰然炸裂,一条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狂暴、甚至隐隐浮现血色龙鳞纹路的赤红真气巨臂瞬间成形!他怒吼着,将毕生修为、连同燃烧的生命精元毫无保留地灌注于玄铁长枪与真气巨臂之中!
“血战·龙魂断!”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生命、悲壮决绝的血色流星,悍然撞向那抓来的暗红巨爪!枪尖一点赤芒,凝聚着他破碎的信念与未尽的守护之志!
“铛——!!!!!”
无法形容的恐怖撞击声爆发!如同两座巨山相撞!武明川的枪尖精准点在巨爪掌心,赤红真龙之气与暗红怨念洪流疯狂对冲、湮灭!狂暴的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广场坚硬的石板瞬间化为齑粉!靠近的残垣断壁如同沙堡般崩塌!
“噗——!” 武明川口中鲜血狂喷,如同血泉!玄铁长枪枪身裂纹密布,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那条真气龙臂在暗红能量的疯狂侵蚀下剧烈波动,龙鳞虚影片片剥落,光芒急速黯淡!但他魁梧的身躯如同钉死在原地,半步不退!独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和一丝对往昔的追忆,死死顶住了这毁天灭地的一爪!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枪杆汩汩流下,浸染了脚下的大地。
“呃啊啊啊——!” 武明川七窍都渗出血丝,身体因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而剧烈颤抖,显然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他嘶哑的吼声如同濒死雄狮的最后咆哮,“小子!就是现在!用你的诗!斩那血晶!!它才是阿萝残魂和这邪阵的核心!毁了它!让这些冤魂解脱!让…让这疯子…彻底…醒醒!老子…撑不住了!” 他猛地看向李昭然,眼神中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决绝,还有一丝托付的恳求,“记住!活下去!替老子…替这满村冤魂…替…阿萝…讨个真正的公道!别…别让他…彻底…万劫不复!”
李昭然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狠狠攥紧!武明川浴血奋战、舍身护持的背影,血衣侯那癫狂绝望的咆哮,整个黑水村无数被改造者发出的无声哀嚎,还有文宫内那道因外界极致邪气与悲壮氛围而剧烈震颤、散发出滔天怒意、不屈剑意以及一丝…对人间至悲至苦的悯然之气的白衣虚影…这一切如同汹涌的灭世狂潮,猛烈冲击着他的心神!
活下去!斩碎那血晶!解脱冤魂!阻止这疯狂的血亲相残!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恐惧!李昭然猛地将“澄心”短剑高高举起,剑锋直指那颗散发着不祥光芒、禁锢着无数残魂的“非命”核心血晶!文宫内,那道白衣虚影仿佛与他心意相通,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凝实,一股源自亘古、雄奇险峻、饱含着对天地之威的敬畏与挑战、足以刺破苍穹、劈开混沌的磅礴剑意,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轰然涌入李昭然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这浩荡的剑意撑满、点燃,一个雄浑、苍凉、带着穿云裂石般力量、仿佛自远古蜀山传来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他胸腔中爆发出来,响彻这片绝望之地: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诗句出口的刹那,天地色变!
整个黑水村上空,那铅灰色的厚重云层骤然被一股无形的、来自太古的巨力撕裂!一道仿佛由无数险峻山峰、嶙峋怪石、奔腾怒江、深不见底的悬崖沟壑虚影构成的、通天彻地的“蜀道”异象,如同盘古开天辟地的巨斧,带着碾碎一切阻碍、隔绝万古的磅礴气势,轰然降临!这虚幻的“蜀道”一端连接着渺远深邃、星辰隐现的苍穹,另一端,其最险峻、最锋锐、如同神剑出鞘般的“剑门关”虚影,正正地、带着裁决万邪、断绝生死的万钧之势,狠狠刺向那颗悬浮的暗红血晶!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李昭然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引动着天地间无形的伟力!那“蜀道”异象随着诗句愈发凝实、险峻!一股苍茫、古老、隔绝万古、拒绝一切外道邪魔的浩然气息弥漫开来!血晶周围弥漫的浓稠邪气、怨念能量,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在“蜀道”散发的隔绝气息冲击下,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剧烈地翻腾、尖叫着消融退散!那些束缚着血晶的、由怨力构成的暗红能量流,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毒蛇,疯狂扭曲退缩!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
轰隆隆——!!!
随着最后一句蕴含开山壮烈之意的诗句引动,那虚幻“蜀道”中的“剑门关”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凛冽白光!无数道由纯粹剑意凝聚而成的、巨大无比的“天梯”与“石栈”虚影,带着崩山摧岳、埋葬开道壮士的悲壮与决绝意志,如同太古神人挥动的开山神兵,狠狠劈斩在暗红血晶之上!剑光中,仿佛有无数虚影壮士在呐喊,在挥锤,在开凿这条通天绝路!
“铮——!!!”
一声仿佛能撕裂阴阳两界、清越到极致也锐利到极致的剑鸣,响彻天地,涤荡妖氛!
那坚不可摧、汇聚了黑水村所有扭曲生命能量和怨念的“非命”核心血晶,表面密密麻麻的“非命”符文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纸片,瞬间黯淡、焦黑、崩碎瓦解!一道清晰无比的、贯穿整个晶体的巨大裂痕,从顶端闪电般蔓延至底部!无数道被囚禁在血晶内部的、闪烁着微弱白光的残魂虚影,如同决堤的星河,从裂痕中疯狂涌出!它们发出解脱般的、带着无尽悲伤却又有一丝释然的悲鸣,化作万千莹白色的流萤光点,在“蜀道”异象散发的苍茫白光中盘旋飞舞,如同告别,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归于永恒的宁静。
“不——!!!” 血衣侯林破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心脏被生生剜出的绝望哀嚎!这声音比之前的咆哮更加凄厉,更加空洞,充满了所有希望彻底破灭的深渊绝望!血晶的碎裂,仿佛抽走了他赖以支撑的最后支柱,也彻底粉碎了他用无尽罪孽构筑的虚妄幻梦!他身上的残破铠甲在巨大的悲恸与力量反噬下寸寸崩裂,露出下面布满诡异黑色符文、此刻却迅速灰败下去的皮肤。他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血,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着跪倒在地,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那漆黑的双眸也迅速褪去了疯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死灰。
“噗!” 与此同时,拼死抵挡暗红巨爪的武明川,也因血晶被重创、巨爪力量骤减而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但刚才燃烧生命本源的搏命一击,已让他伤及根本。他再也支撑不住,那条赤红龙臂瞬间溃散成漫天光点,玄铁长枪“咔嚓”一声从中断裂!他再次狂喷鲜血,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岳倾颓,重重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李昭然一把扶住。
“武将军!” 李昭然急切呼唤,触手一片冰凉粘腻,全是鲜血。武明川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独眼勉强睁开一条缝,看着血晶崩碎后逸散的万千流萤,又看向跪在坑边、气息衰败如同朽木的血衣侯,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机会!必须立刻离开!
李昭然强忍着因引动《蜀道难》磅礴剑意而带来的神魂剧痛和强烈的空虚感,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逃生机会!他奋力搀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武明川,目光急切地扫向广场边缘,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出路!《蜀道难》的异象正在缓缓消散,那撕裂的天空正被更浓重的黑暗重新吞噬。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空隙,异变再生!
“咚…咚…咚…”
深不见底的坑洞深处,那仿佛巨大心脏搏动的声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沉闷、更加有力!伴随着这如同战鼓擂动般的心跳声,那八根青铜巨柱上垂落的锁链,再次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比之前血衣侯更加深邃、更加古老、也更加纯粹邪恶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彻底惊醒,带着无边的饥渴与愤怒,从坑洞深处汹涌弥漫上来!这股气息之恐怖,远超之前的血衣侯!它仿佛凝聚了这片土地最深沉的怨念和最原始的地脉煞气!
跪在坑边的血衣侯林破岳,虽然气息奄奄,但感受到这股气息,他那双被死灰充斥的眼眸中,竟再次燃起一丝微弱却更加扭曲、更加绝望的光芒!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笑,声音微弱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温柔:
“呵…呵呵…阿萝…我的…乖女儿…别怕…爹爹…还有…最后的…办法…爹爹…这就来…陪你…我们…一起…把这…该死的…世界…拉下…黄泉…陪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坑底那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如同催命符般的心跳声彻底淹没。整个广场,温度骤降,地面凝结出黑色的冰霜,刚刚因残魂解脱而短暂清明的空气,再次被更庞大、更绝望的黑暗阴影所笼罩。
李昭然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武明川重伤濒死,自己神魂受创,文宫内的剑意因刚才的爆发而陷入沉寂。“澄心”短剑的光芒也变得黯淡。而坑洞深处那苏醒的存在,其气息之恐怖,如同面对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死亡之海!逃?在这气息的锁定下,往哪里逃?这黑水村,仿佛一个巨大的、由血肉和怨念构成的祭坛,正缓缓揭开它最后的、也是最恐怖的帷幕!血衣侯的疯狂似乎远未结束,他口中的“最后办法”,如同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预示着更深的绝望即将降临!
“咚!咚!咚!”
深坑底部传来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如同远古魔神复苏的战鼓,每一下都敲打在李昭然濒临崩溃的心弦上!地面剧烈震颤,八根青铜巨柱上的锁链疯狂抖动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股从坑底弥漫上来的气息,冰冷、古老、纯粹而邪恶,带着吞噬一切的饥渴与愤怒,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空气变得粘稠如胶,带着刺骨的阴寒,地面凝结出漆黑如墨的诡异冰霜。刚刚因万千残魂解脱而短暂清明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更令人绝望的黑暗!在这股气息的锁定下,李昭然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仿佛被投入了无底寒渊,连挪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重伤的武明川在他臂弯中气息愈发微弱,体温冰冷得吓人。
血衣侯林破岳跪在坑边,身体因剧痛和反噬而蜷缩颤抖,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但感受到坑底那恐怖存在的苏醒,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眸中,竟燃起一丝微弱却更加扭曲、更加疯狂的火焰!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怪笑,声音微弱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温柔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阿萝…乖…别急…爹爹…这就…来…陪你…我们…一起…把这…该死的…天…地…都…拖下来…陪葬…一个…都…跑不了…嗬嗬…”
他的声音被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彻底吞没。坑洞边缘的岩石开始簌簌剥落,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硫磺、腐朽血肉和浓郁甜杏味的黑气,如同沸腾的墨汁般从坑底翻涌而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李昭然和武明川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与坑底恐怖彻底吞噬之际——
“嗡!嗡!嗡!嗡!”
四道清越的剑鸣声,如同撕裂黑暗的曙光,骤然从广场四个角落响起!紧接着,四道璀璨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在广场上空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符文流转的“天罗地网”阵图!阵图核心,一枚雕刻着北斗七星、散发着浩瀚星辉的玉圭虚影缓缓旋转!
“天罡锁星阵!启!” 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响彻四方。
七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广场边缘的断壁残垣之上!为首一人,身着绣有日月星辰的玄黑道袍,手持一柄流光溢彩的玉柄拂尘,正是扬州天师府分部的执掌者——张洞玄!他身后六人,三男三女,皆身着星纹白袍,或持罗盘,或握符剑,或捧宝瓶,气息渊深,眼神锐利如电,赫然是天师府“扬州七宿”中的精锐!
张洞玄目光如电,扫过场中惨状,在破碎的血晶残骸和深坑上停留一瞬,最后冰冷地锁定在李昭然身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时机正好。李昭然,你这‘饵’,做得不错。”
李昭然心头剧震!果然!天师府根本就不是让他来“协查”,而是以他为诱饵,引出黑水村的幕后黑手和这深坑中的秘密!他们一直潜伏在侧,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鹬蚌相争,坐收渔利!
“结阵!锁住地脉邪源!拘拿逆种首脑林破岳!” 张洞玄拂尘一挥,厉声下令。
“遵令!” 六名天师府精锐齐声应诺,手中法器光芒大盛。空中的“天罗地网”阵图骤然收缩,无数由金色符文构成的锁链如同活物般射向深坑,试图封锁那翻涌的黑气!同时,三道由精纯雷光构成的锁链,如同捕猎的毒蛇,迅疾无比地射向跪在坑边、气息奄奄的血衣侯!
眼看雷光锁链就要触及血衣侯的身体!
异变陡生!
“哼!”
一声极其轻微的冷哼,仿佛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起!这声音非男非女,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紧接着,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血衣侯身前!
此人周身笼罩在一层流动的、仿佛水银泻地般的朦胧光晕之中,完全看不清形貌,只能隐约分辨出身形修长。面对那三道足以劈山裂石的雷光锁链,神秘人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笼罩在光晕中,只能看到其动作优雅而从容。
神秘人五指微张,指尖仿佛有无数细若发丝的银光一闪而逝。三道狂暴的雷光锁链如同撞上了无形的蛛网,速度骤减,并且在距离神秘人手掌三尺之处,如同被驯服的蛟龙,竟温顺地缠绕盘旋起来,最终化作三枚跳动着微弱电光的符箓,被其轻描淡写地收入袖中!举手投足间,便以精妙绝伦的墨家机关引气术,化解了天师府引以为傲的雷法!
“什么?!” 操控雷锁的天师府女修失声惊呼,脸色煞白。
张洞玄瞳孔骤缩,厉喝道:“何方神圣!敢阻天师府拿人?!”
神秘人恍若未闻,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只见神秘人脚下道纹一闪,身影瞬间出现在深坑正上方,无视了那翻涌的黑气和正在收缩的“天罗地网”金符锁链!同时,一股铁血杀伐、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骤然从其身上爆发(兵家掠阵之意),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天罗地网”阵图之上!
“咔嚓!”
阵图核心的北斗玉圭虚影剧烈晃动,竟出现了一丝裂痕!整个大阵的运转都为之一滞!那射向深坑的金符锁链也瞬间黯淡了几分!
“噗!” 主持阵法的两名天师府修士如遭重击,同时喷出一口鲜血,气息萎靡下去。
神秘人毫不停留,笼罩在光晕中的左手对着深坑虚虚一抓!
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吞噬万物的吸力骤然爆发!坑底翻涌的黑气、尚未散尽的残魂怨力、甚至地面上那些破碎的齿轮、沾染着血肉的“非命”符文碎片,都如同受到了召唤,化作一股污秽粘稠的墨色洪流,被强行抽取、压缩,最终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表面布满扭曲面孔和痛苦符文的漆黑珠子,被神秘人收入一个凭空出现的、刻满稻穗与星辰图案的玉匣之中!深坑内那恐怖的心跳声和翻涌的黑气,竟随之骤然减弱、平息!
做完这一切,神秘人似乎才“想起”坑边濒死的血衣侯。一道清冷、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响起,并非人言,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言灵之力:“魂兮…归来…暂寄此躯…” 随着这声音,血衣侯林破岳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竟被强行稳住,不再继续恶化。一道半透明的光罩将其笼罩,隔绝了外界的气息。
神秘人似乎对天师府众人的惊怒视若无睹,做完这一切,那笼罩在光晕中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探究和贪婪,落在了被天师府金光阵护在后方、搀扶着武明川的李昭然身上!
“不错的…薪柴…” 那非男非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
话音未落,神秘人那只刚刚收取了深坑邪源的左手,再次抬起,对着李昭然隔空虚抓!
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声势。但李昭然瞬间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无形的巨手攥住!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怖吸力传来,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连同文宫内那道神秘的白衣虚影,都强行剥离、抽走!他的意识瞬间模糊,身体如同坠入冰窟,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文宫内剧烈震荡,那道白衣虚影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剑意勃发,却如同陷入泥沼,难以挣脱!
“大胆妖孽!休伤圣前童生!” 张洞玄惊怒交加,拂尘急挥,一道璀璨金光射向神秘人,试图阻止。同时,另外几名天师府修士也强压伤势,催动法器攻来!
然而,神秘人对这些攻击似乎毫不在意,那只虚抓的手依旧稳定地施加着恐怖的吸力!
就在李昭然感觉自己的灵魂即将离体,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
“嗡——!”
他怀中贴身收藏的那块天师府赐予、刻满细密符文的镇文石,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白光!这白光纯净、浩大,带着一股稳固文心、镇压外邪的堂皇正气!白光瞬间形成一个凝实的、篆刻着“正心明道”四个古朴大字的护罩,将李昭然和武明川牢牢护在其中!
“咦?” 神秘人似乎有些意外,发出一声轻咦。
那无形的吸力狠狠撞在白色护罩之上!
“咔嚓…咔嚓嚓…”
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响起!镇文石形成的护罩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表面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那“正心明道”四个大字光芒急速黯淡、崩碎!
“嘭!”
一声脆响!李昭然怀中的镇文石彻底化为齑粉!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将他震得气血翻涌,连退数步,但那股致命的灵魂吸力,也随着镇文石的粉碎而骤然消失!
镇文石虽然粉碎,却也成功阻挡了神秘人这致命的一抓,为李昭然争取到了一线生机,也暴露了神秘人的意图。
“哼,天师府的小玩意…” 神秘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对未能得手略感遗憾,又似乎毫不在意。
此时,张洞玄等人的攻击已然临身!金光、雷火、冰锥、符剑…各种道法光芒交织,威力惊人!
神秘人身形不动,周身流动的光晕骤然变得迷离梦幻。
所有攻向他的道法光芒,在触及那层光晕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纷纷偏移、扭曲,甚至互相碰撞湮灭,没有一道能真正触及其本体!仿佛他身处的位置,只是一个虚幻的投影!
“百代兴亡如过客,千秋功罪付流波…小友,我们…还会再见的…” 神秘人留下这句飘渺莫测、仿佛预言又似警告的话语,声音还在广场回荡,其身影连同被光罩笼罩的血衣侯,以及那个装着漆黑珠子的玉匣,已然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在流动的光晕中迅速变淡、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有深坑边缘残留的几道奇异空间涟漪,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多流派能量余韵,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随着神秘人和血衣侯的消失,深坑底部那恐怖的心跳声也彻底平息,只剩下一个幽深死寂的巨洞。广场上,只剩下遍地狼藉、破碎的血晶残骸、凝固的黑色冰霜,以及惊魂未定、伤痕累累的众人。
天师府众人面色铁青,张洞玄看着神秘人消失的地方,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精心布局,以李昭然为饵,本想钓出血衣侯和黑水村的秘密,甚至引出其背后的墨家逆种高层,却没想到半路杀出如此一个手段通神、身份莫测的神秘人!不仅救走了血衣侯,带走了深坑中的邪源,还差点掳走了关键的“圣前童生”!这对天师府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失败和耻辱。
“咳咳…” 李昭然扶着昏迷的武明川,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是神魂受创和镇文石反噬的征兆。他看着怀中镇文石留下的白色粉末,心中后怕不已,若非此物,自己此刻恐怕已魂飞魄散。那神秘人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文宫内,那道白衣虚影似乎也损耗巨大,变得比之前更加模糊,气息微弱。
张洞玄的目光最终落在李昭然身上,眼神复杂,有审视,有失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至少这枚重要的“棋子”还活着。
“来人!速将武将军带回分部疗伤!封锁黑水村!彻查此地残留的所有痕迹!尤其是那神秘人的!” 张洞玄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威严,迅速下达命令,“李昭然,随我们回天师府!你需要解释清楚,你文宫内的青莲剑气,与血衣侯、还有那神秘人,到底有何关联!”
几名天师府修士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重伤昏迷的武明川。李昭然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这片如同巨大坟场般死寂、处处残留着疯狂与痛苦痕迹的黑水村,最后望向神秘人消失的虚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迷雾笼罩下来。血衣侯的疯狂执念,神秘人的恐怖手段,天师府的冷酷算计,还有自己文宫中那道谜一般的剑魂…前方的路,似乎变得更加凶险叵测。他握紧了拳头,指尖陷入掌心带来的微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