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头痛欲裂,像是宿醉了三天三夜后又被人用板砖拍了一记后脑勺。
李昭然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淡青色的纱帐,鼻尖萦绕着一股好闻的檀香,身下是柔软得让人陷进去的锦被。
不是墨家的柴房,也不是那个漏风的贫民窟。
“这是哪……地府的VIp病房?”
李昭然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百骸酸软无力,但奇怪的是,在丹田和眉心之间,似乎多了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正在缓缓流转,修复着他疲惫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狂傲,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正中央炸响。
“水……给老夫拿酒来。”
李昭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处张望:“谁?谁在说话?”
房间里空无一人。
“别找了,蠢材。老夫在你脑子里。”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深深的嫌弃,“啧啧啧,这什么破身子骨?经脉细得跟鸡肠子似的,气血亏空,毫无根基。老夫怎么会寄宿在这么个废物身上?”
李昭然愣住了。这声音,这语气,还有晕倒前那个白衣剑仙的幻象……
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在心里问道:“您是……李白?李太白?”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傲气:“废话!除了老夫,谁能吟出那般思乡的明月?不过……小子,你那首《静夜思》,虽然意境尚可,但这最后一句‘低头思故乡’,怎么念着跟老夫当年的原版有些许出入?”
李昭然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版本问题!唐诗在流传过程中确实有改动,明清版本和宋版是不一样的。
他赶紧岔开话题:“那个……太白大爷,您不是在一千多年前就……捞月亮去了吗?怎么会在我身体里?”
“捞月?”
李白的语气变得有些恍惚,似乎触动了什么遥远的记忆,“是了……那晚的月色真美啊。老夫看见那江心的月亮里,有一座白玉京,便想进去讨杯酒喝……谁知一脚踏空,便到了那个全是蓝色大网的鬼地方,然后遇见了你这个冒失鬼……”
李白似乎想起了两人在捕灵网前的“车祸”,语气瞬间变得不爽起来:“说起来,若不是你小子乱撞,老夫早就追随先祖李耳去往长生界了!如今倒好,困守孤城,还跟一个凡人绑定了。真是晦气!”
李昭然一听就火了,直接怼了回去:“嫌弃我晦气?那你出去啊!你以为我想让你住进来?还有,昨晚是谁一嗓子把我吼晕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嘿!你这后生晚辈,竟敢跟老夫顶嘴?”
“顶嘴怎么了?房租交了吗你?”
“气煞老夫!若不是老夫魂魄受损,定要夺了你的舍,让你看看什么叫仗剑走天涯!”
“你夺啊!你夺一个试试!信不信我立马撞墙,大家同归于尽!”
就在李昭然坐在床上,对着空气手舞足蹈、面红耳赤地进行“跨时空对喷”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端着洗脸水的清秀小侍女刚走进来,就看到了这惊悚的一幕。
只见那个昨天才名动全城的李才子,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眼神时而凶狠,时而无奈,嘴里一会儿喊着“老夫”,一会儿喊着“我”,正对着面前的空气疯狂输出。
“鬼……鬼上身啦!!”
小侍女吓得手一抖,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泼了一地。她尖叫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李昭然:“……”
脑海里的李白:“……”
“看吧,把人吓跑了吧?”李昭然无奈地扶额。
“哼,那是她胆子小。”李白傲娇地哼了一声,随即声音变得慵懒疲惫,“行了,吵得老夫头疼。这残魂还没修补好,老夫要睡了。没事别叫我,有酒……倒是可以叫醒我。”
说完,那股躁动的意识像潮水般退去,李昭然感觉脑子一轻,重新拿回了身体的完全掌控权。
“这算什么事啊……”李昭然苦笑。这以后要是出门在外突然吵起来,不得被人当成神经病抓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刚才跑出去的小侍女带着两个人匆匆赶来。走在前面的是一脸焦急的赵夫子,后面跟着那位背着药箱的医家七品医师,孙先生。
“李昭然!你没事吧?刚才听丫鬟说你……癔症了?”赵夫子一进门就关切地问道,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李昭然赶紧摆手,尴尬地解释:“没没没,就是刚醒,做了个噩梦,自言自语了几句。让夫子见笑了。”
赵夫子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深究,连忙转头对孙先生说道:“孙兄,快帮他看看。昨晚那才气灌顶太猛,别伤了根基。”
孙先生点点头,走上前,两根干枯的手指搭在了李昭然的脉搏上。
片刻之后。
孙先生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李昭然,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了?”赵夫子心里一紧,“伤得很重?”
“不,不是伤。”孙先生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赵兄,你且用儒家‘观气术’看看他的眉心紫府。”
赵夫子闻言,立刻调动体内才气,双目泛起微光,看向李昭然的眉心。
这一看,赵夫子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只见李昭然的眉心深处,一座古朴、巍峨的文宫赫然耸立。虽然还只是个雏形,但那股凝实、纯粹的气息,绝非普通学子可比。
这是儒家九品,童生境 。
“文宫成了?这好事啊!”赵夫子下意识地说道,但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对!昨晚虽然有才气异象,但……但我并未请出‘圣人像’为他进行‘才气灌顶’啊!”
在这个世界的儒家体系中,开辟文宫是一件极其严肃且程序化的事情。
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学子,想要从凡人跨入九品童生,必须在书院的圣庙中,沐浴更衣,祭拜孔圣,由夫子引动圣人雕像中储存的才气,自天灵盖灌入,方能冲开紫府,凝聚文宫 。
这就相当于官方认证的“注册账号”。
可李昭然呢?
他昨晚就在广场上念了首诗,没拜圣人,没请夫子,更没有圣像加持。
他自己就把文宫给开了!还是在一夜之间!
这就像是别人都在老老实实排队考驾照,他直接自己造了一辆车并且无证上路了。
他并没有像孙先生预想的那样露出喜色,相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甚至透出一股深深的惊恐。
不对!完全不对!
昨晚虽然有才气异象,但他并未请出圣人像为李昭然进行正统的才气灌顶啊!
在这个世界的儒家体系中,千百年来,铁律如山。
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学子,想要从凡人跨入九品童生,必须在书院的圣庙中,沐浴更衣,祭拜孔圣,由夫子引动圣人雕像中储存的才气,自天灵盖灌入,方能冲开紫府,凝聚文宫。
这就是传承,是规矩,更是认证。
哪怕是三百年前那位惊才绝艳、号称亚圣转世的“董夫子”,也是在圣庙中跪了三天三夜,才得圣气垂青,开辟了上三品文宫。
可李昭然呢?
无师无承,未拜圣人,未受灌顶。
一夜之间,自行开宫!
“孙兄,你确定没看错?”赵夫子的声音都在颤抖,“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从未有过凡人能绕过圣人,自行窃取天道才气的先例!”
孙医师也被赵夫子的情绪感染,低声道:“确实是自行开辟。但他体内的气息……似乎又极正,不像是邪祟。”
“极正?”赵夫子冷笑一声,眼中的怀疑愈发浓重,“有些‘逆种’,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孙兄莫非忘了,五十年前那个祸乱天下的‘血衣书生’?起初也是才气惊人,后来才发现他是天生逆种,吸食人血来养文气!”
赵夫子死死盯着一脸懵逼的李昭然,心中的恐惧在无限放大。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而是极大的隐患。
凡人怎么可能越过圣人?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人,或者是某种从未见过的、天生反骨的逆种妖孽!他虽然也是才气,但这才气不受圣人节制,日后若是失控,谁能压得住?
李昭然被赵夫子那像看恐怖分子一样的眼神盯得发毛,缩了缩脖子,小声问自己是不是练岔气了。
“李昭然。”赵夫子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文宫……到底是怎么来的?你以前可曾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拜过什么不知名的野神?”
李昭然一愣,赶紧摇头说没有,自己就是个普通百姓,昨晚念完诗就晕了,醒来就这样了。
赵夫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杀意与不安。
此事太大,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如果这小子真是个隐藏极深的天生逆种,那整个稷下城都可能因为他而遭殃。
“孙兄,麻烦你先稳住他的伤势。此事切记不可外传,烂在肚子里!”赵夫子对着孙医师拱手,神色凝重至极。
“赵兄放心。”孙医师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赵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昭然,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欣赏,而是充满了戒备和审视。
“你且在此待着,哪里也不许去。门外会有学子‘保护’你。”赵夫子特意在保护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实际上就是软禁。
说完,赵夫子拂袖而去,脚步匆匆。
……
青云书院深处,守正堂。
这里住着青云书院的定海神针,也是整个稷下城的精神支柱——院长,颜松古。
这位儒家三品大儒,曾是大周太子太傅,因不满朝堂之上武氏一族势力过大而辞官归隐。此时,他正手持一卷古籍,神色平静地听着赵夫子语无伦次的汇报。
“自行开辟文宫?疑似天生逆种?”
颜松古放下了手中的书,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
“院长,此事太过妖邪!”赵夫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哪怕是当年的几位亚圣,也是承蒙圣恩才开悟的。这小子绕过圣人直接窃取天机,这……这分明是乱了纲常!若他是逆种伪装,潜伏在我书院,后果不堪设想啊!”
颜松古沉默了许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阵有节奏的轻响。
赵夫子陷入了思维定式,忽略了那个最源头的存在。但颜松古作为三品大儒,读过的书比赵夫子吃过的米还多。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株傲雪的寒梅。
“赵贤侄,你着相了。”
颜松古的声音苍老而有力,“你只知千年来众生皆需灌顶,却忘了,这儒道的源头……孔圣人当年,又是谁给他灌的顶?”
赵夫子一愣,整个人如遭雷击。
是啊。孔圣人……那是自己悟道的!
“可是……可是那毕竟是圣人啊!这李昭然何德何能……”赵夫子结结巴巴地反驳。
“是不是圣人苗子,还是天生逆种,不是靠猜的。”颜松古转过身,眼中没有赵夫子的那种恐惧,反而透着一种期待和豪赌的决然,“在这个逆种横行、礼崩乐坏的世道,墨守成规救不了大周。我们需要变数。”
“院长,那您的意思是……”
“带他来见我。”颜松古大袖一挥,“老夫有一块‘问心石’,是人是鬼,一试便知。若他是逆种,老夫亲手毙了他;若他身家清白……”
老人的眼中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那便是天佑我儒门,老夫便收他做记名弟子,亲自为他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