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错在哪里?”
穆靖安在心里一遍遍地追问自己,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是错在太轻信三哥穆承佑的野心?以为凭着两人手中那点兵权,就能撼动父皇经营二十多年的根基?还是错在低估了父皇的手段?
这些年父皇推行 “仁政”,减免赋税,赦免囚犯,他竟天真地以为父皇早已没了年轻时的狠厉,却没料到父皇早已在每个皇子身边安插了密探,连自己府里最贴身的老仆,都是父皇的眼线。
又或是错在轻视了老五穆晨阳?总觉得他不过是个只会耍枪弄棒的武夫,凭着父皇的宠爱才得了个赵王爵位,却没想到他早已成了父皇手中最锋利的刀,不仅平定了叛乱,还将自己与三哥的党羽查得一清二楚,连自己暗中联络御林军徐将军的事,都没能瞒过他。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布局,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五年前就开始暗中结交御林军的徐将军,每逢佳节都亲自登门拜访,送去金银珠宝与珍稀古玩,甚至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许给了徐将军的儿子做妻。
三年前拉拢户部的李郎中,利用李郎中贪财的性子,帮他掩盖了贪污国库银两的罪证,让他成了自己在户部的眼线。
就连宫中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太监,他都花重金收买,每月悄悄送去五十两银子,只为能及时得知父皇与太子的动向…… 他本以为这一切都天衣无缝,只要等到父皇病重,太子又被自己与三哥下毒削弱了身体,再联合徐将军发动宫变,就能一举夺下皇位。
可到头来,却像个跳梁小丑,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笑话,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功亏一篑,真是功亏一篑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干涩的眼眶里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只有心口传来一阵阵钝痛,提醒着他曾经的野心与如今的惨败。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噔噔噔”,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在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大牢里回荡着,越来越近。穆靖安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些天他一直在等,等父皇的圣旨,等那杯赐死的毒酒,或是一把结束他性命的匕首。
负责看守的锦衣卫停在牢房外,那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刀疤,眼神冷得像大牢里的石壁。
他从腰间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找出对应牢房的那把,插进锁孔里,用力一拧,“咔哒” 一声脆响后,沉重的铁门被他缓缓拉开,“吱呀 ——” 一声巨响,像生锈的铁器在摩擦,打破了牢房的死寂,听得人耳膜发疼。
铁门后,穆晨阳穿着一身玄色锦袍,锦袍上用银线绣着暗纹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对失败者的鄙夷,只是眼神平静地看着牢房里的穆靖安。
他身后跟着亲兵黄涛,黄涛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食盒表面雕着繁复的缠枝莲花纹,边角还包着黄铜,一看就价值不菲,与这简陋破败的牢房格格不入,显得格外刺眼。
黄涛提着食盒走到方桌旁,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桌上,生怕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灰尘。
他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从食盒里飘了出来,驱散了大牢里的霉味。
黄涛从食盒里一样样地往外摆酒菜:先拿出一个白瓷酒壶,将琥珀色的花雕酒缓缓倒进旁边的白瓷酒杯里,酒液滑过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醇厚的酒香随着酒气弥漫开来。
接着是一盘油亮的红烧肘子,肘子炖得软烂,表皮泛着诱人的酱红色,上面还撒着几粒白芝麻;然后是一盘金黄酥脆的炸鸡腿,外皮炸得金黄,轻轻一碰就能听见 “咔嚓” 的脆响;还有一盘翠绿的清炒时蔬,菜叶上还带着水珠,显然是刚做好没多久。
最后,黄涛端出一个白瓷盘,盘子里放着一道松鼠鳜鱼,鱼身被切成菱形花刀,浇上了酸甜的番茄酱,鱼眼圆睁,造型精致,正是穆靖安平日里最爱的醉仙楼招牌菜。
一道道菜肴摆了满满一桌,香气在狭小的牢房里盘旋,勾得人食指大动。可穆靖安看着这满桌的酒菜,眼中却没有丝毫欣喜,反而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老五……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难道这是我的最后一顿饭?”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穆晨阳,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穆晨阳的表情依旧平静,让他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穆晨阳走到其中一把木椅前,伸出右手,轻轻拂去椅面上的灰尘,指尖沾了一层灰黑色的粉末。
他没在意,只是将椅子往桌子旁拉了拉,缓缓坐了下来。他看着穆靖安,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四哥,你别那么紧张。这酒是我从府里特意带来的十年陈花雕,是当初父皇赏赐给我的,一直没舍得喝。菜也是我让人去醉仙楼请他们的主厨亲自做的,知道你最喜欢他们家的松鼠鳜鱼,特意让师傅多放了些番茄酱。怎么,你不过来品尝一番吗?”
穆靖安咬了咬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看着穆晨阳平静的眼神,又看了看桌上香气扑鼻的菜肴,心里清楚,自己如今是阶下囚,生死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与其惶恐不安地等待死亡,不如痛痛快快地吃一顿,也算不辜负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他扶着冰冷的石壁,缓缓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蜷缩而有些麻木,刚一站起来就踉跄了一下,幸好及时扶住了墙壁才没摔倒。
他一步步挪到方桌旁,拉开对面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拿起桌上的白瓷酒杯,杯壁温热,显然是刚倒的酒。他没有犹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一股灼热的暖意,顺着食道流进肠胃里,在肚子里燃起一团小火苗。
连日来的紧张、绝望与麻木,似乎被这股暖意驱散了不少,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松鼠鳜鱼,鱼肉鲜嫩,酸甜的酱汁在舌尖散开,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他像是饿了很久似的,大口地吃着菜,筷子不停地在盘子里翻动,将红烧肘子、炸鸡腿塞进嘴里,嘴里塞满了食物,咀嚼得脸颊鼓鼓的。
仿佛要将这些年的遗憾、不甘、愤怒与绝望,都随着这些美味的食物一起咽进肚子里,彻底埋葬在心底。
穆晨阳坐在一旁,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进食。他的手指偶尔会轻轻敲击桌面,发出 “笃笃” 的轻响,与穆靖安咀嚼食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牢房里唯一的声响。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是在同情穆靖安的遭遇,还是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无人知晓。
穆靖安吃着吃着,突然停下了筷子。他嘴里还含着一块鱼肉,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穆晨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比如问问二哥穆清和如今在做什么,又或者想为自己的家人求一条活路。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 他知道,自己如今是叛臣,没有资格再关心这些,也没有资格为家人求情。
他只是低下头,将嘴里的鱼肉咽下去,然后拿起筷子,继续往嘴里塞着食物,只是这一次,动作慢了许多,也没了之前的狼吞虎咽。
桌上的菜渐渐被他吃了大半,松鼠鳜鱼只剩下一副骨架,红烧肘子也被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骨头。
他面前的酒杯也空了好几盏,脸颊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
他放下筷子,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渍,油渍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印记,显得有些狼狈。他打了个饱嗝,带着酒气的饱嗝在牢房里散开,他露出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依旧藏着挥之不去的悲凉。
穆晨阳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宣纸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折叠过。
他将宣纸放在方桌上,用手指推到穆靖安面前,语气依旧平静:“四哥,你看一看,这上面还有没有遗漏的。”
穆靖安疑惑地拿起宣纸,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宣纸,只见上面用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每个名字后面还标注着对应的官职,以及与肃王穆承佑的往来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