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洪波往那儿一站,活像个被揉圆了的面团。
身高刚过五尺,肩背却宽得有些笨拙,圆滚滚的肚子把近卫司那身洗得发灰的青色公服撑得紧绷,衣摆处还沾着块没洗净的墨渍,风一吹就晃悠悠地贴在腿上。
他的脸是满月般的圆,肉乎乎的下颌线埋在稀疏的胡茬里,鼻梁塌塌的,一双小眼睛总习惯性地眯着,像是怕被人看穿眼底的局促。
因天生肥胖,他走几步路就喘,额角常挂着层薄汗,连带着脚步都透着股沉重的笨拙,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没什么出息的普通人。
可这份“普通”,在生活里却成了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重担。
史洪波在近卫司当书记员,每月三两银子的俸禄,大半要拿去给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抓药——药渣子倒了一盆又一盆,母亲的咳嗽声却没停过。
剩下的碎银,要应付妻子的日常开销,还要给九岁的儿子买笔墨纸砚,日子过得紧巴巴,连块像样的布料都舍不得给自个儿添。
他妻子性子泼辣,见天儿地围着柴米油盐骂他没本事,嗓门大得能让半条街听见;单位里的同僚也瞧不上他,要么拿他的体型打趣,要么把最繁琐的抄录活儿丢给他,连递茶都懒得跟他多搭句话。
只有夜深人静时,史洪波摸着儿子的课本,才敢偷偷想:要是能让母亲好起来,让儿子读上书,自己哪怕多抄十本文书也值了。
这天傍晚,史洪波揣着刚领的俸禄,攥着布包的手指都泛了白,脚步沉重地往家走。
路过巷子口的包子铺时,蒸笼里飘出的肉香直往鼻子里钻,他喉头动了动,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儿子昨天还说想吃肉包子,可一想到妻子要是知道他乱花钱,又得掀翻桌子,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摇着头加快了脚步。
快到家门口的矮院墙时,史洪波忽然瞥见院门口蹲着个身影,正陪着自己的儿子玩石子。他心里纳闷,自家向来没什么访客,便揉了揉眼睛,又往前挪了几步。
这一看,他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那人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腰束玉带,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侧脸俊朗挺拔,不是近卫司新来的大统领赵王穆晨阳,还能是谁?
史洪波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栽倒,连忙扶住院墙,又用力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可再仔细看,赵王腰间那枚镶着翡翠的玉佩,正是前日朝会上见过的样式。
他顾不上擦额头上的冷汗,连滚带爬地冲到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颤:“下官、下官不知赵王殿下亲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赵王恕罪!恕罪啊!”
穆晨阳闻声起身,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没半分架子:“是我来的唐突,没提前通传,史大人不必多礼。”
史洪波还是慌得不行,赶紧挥手让儿子进屋,又恭恭敬敬地请穆晨阳到屋里坐。穆晨阳却摆了摆手,指了指院门口的小板凳:“不必麻烦,就在这儿说几句就好。”
说着,他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见史洪波还僵着身子站在一旁,又拍了拍身边的另一个板凳:“史大人也坐。”
“下官、下官不敢!”
史洪波连忙摆手,腰弯得更低了。
穆晨阳却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到板凳上坐下。直到这时,史洪波才敢偷偷抬眼,瞥见不远处的巷口,几个身形彪悍的亲兵正手按佩刀,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原来赵王早就在暗处布了守卫,只是自己方才慌得没注意。他心里更纳闷了:赵王身份尊贵,怎么会突然来自己这破院子?
穆晨阳看着史洪波紧绷的肩膀、攥得发白的手指,忍不住笑了笑,声音放得更柔和:“史大人,你不用这么紧张,本王今天来,是有正事跟你说。”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小册子,递到史洪波面前。
史洪波迟疑地接过来,翻开第一页,眼睛瞬间瞪圆了——封皮上“史洪波”三个字写得工整,里面密密麻麻记着他从进近卫司那天起的所有事:哪年破了偷运军械的案子,哪年因抓逃犯受了嘉奖,甚至连他三年前从百户降为书记员的记录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这是我的信录!”
史洪波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以为自己的过往早被埋在一堆抄录文书里,没想到赵王竟会特意找出来。
穆晨阳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你进近卫司十五年,最高做到百户,当年破过的几个案子,连父皇都听过。同僚们叫你‘近卫司第一破案高手’,可为什么后来甘心做个抄抄写写的书记员?”
史洪波的头垂了下去,指尖捏着小册子的边角,指节泛白。没等他开口,穆晨阳又接着说:“前几天我在大堂要责罚姚崇盛,看见你在人群里攥着拳头,嘴唇动了好几次,像是想替他说话。你当时想做什么?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我……”史洪波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当年因为不肯帮上司王浩隐瞒案情,被安了个“办事不力”的罪名降职,这些年受的委屈、憋的话,此刻都堵在喉咙口,可他又怕说错话惹来祸事,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穆晨阳看出了他的犹豫,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不用怕。本王用人,只看能力不看背景,真正有才干、肯做事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受委屈。我知道你在王浩手下吃了不少苦,但现在,我这里正缺你这样的人。”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塞进史洪波手里。史洪波低头一看,每张银票上都写着“壹佰两”,加起来足足两百两!“你母亲病重,这些钱你先拿去,找个好大夫好好治。”
史洪波握着银票,手忍不住发抖,滚烫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赵王殿下……我这些年……我……”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哽咽。
穆晨阳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的事不用提了。现在,我重新任命你为近卫司百户,破案的团队你自己组建。太子被毒杀一案,由你全权负责调查,遇到事直接向我汇报。”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本王给你授权——只要有怀疑对象,四品以下官员你可临机专断;四品以上,你报给我,我跟你一起去查。”
说完,穆晨阳转身朝巷口走去,几个亲兵立刻跟上,很快就消失在暮色里。史洪波站在原地,握着银票的手还在发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忽然觉得,手里攥着的不是银票,是沉甸甸的信任,是他盼了十几年的机会——原来真的有人看得见他的才干,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当家的?那人走了没?”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史洪波的老婆探出头,战战兢兢地问。她刚才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动静,见穆晨阳气势不凡,愣是没敢出来。
看见史洪波手里的银票,她眼睛一亮,伸手就想抢:“你手里拿的啥?给我看看!”
“败家娘们,住手!”史洪波猛地瞪起眼,声音比平时大了一倍。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老婆硬气。
他老婆顿时炸了:“史大胖子你吃了豹子胆?敢跟老娘这么说话!”
史洪波晃了晃手里的银票,大声说:“快给老子打壶酒,炒两个菜!”
他老婆看清银票上的数字,瞬间没了火气,脸上堆起笑,一把抢过银票,还在史洪波脸上亲了一口:“当家的你放心,我这就去!”
看着老婆风风火火跑出去的背影,史洪波忍不住笑了,又朝她喊:“别忘了给儿子买几个肉包子!”
晚风拂过院门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史洪波摸了摸怀里的信录,心里忽然有了底气——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被人欺负的书记员,他要查清楚太子的案子,不辜负赵王的信任,更不辜负自己十几年的等待。
天刚蒙蒙亮,史洪波就带着新组建的三个手下出了门。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色公服,只是腰间多了块象征百户身份的铜牌,走起路来比往日挺拔了不少,连带着喘气都比以前匀实些。
几人先去了太子出事前去过的茶馆,史洪波蹲在窗边,手指细细摩挲着桌角的木纹,又凑到鼻前闻了闻,眉头微蹙:“这桌上的茶渍,比寻常茶馆厚些,你们仔细看看,有没有异样。”
随后,他们又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从太子府附近的杂货铺,到送过点心的糕点坊,再到近卫司之前排查过的客栈,史洪波每到一处,都要拉着店家问半天,连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都不肯放过。
有手下劝他歇会儿,他却摆了摆手:“太子的案子拖了一个多月,多耽误一刻,线索就少一分,咱们耗不起。”
到了傍晚,几人又扎进了近卫司的卷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