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缓缓睁开眼,意识从沉睡的深潭中浮起,率先感受到的是腰间沉稳的重量和包裹周身的温暖。眨了眨眼,视线聚焦,映入眼帘的便是林夏近在咫尺的脸庞。他不知道已经这样静静看了她多久,窗外晨光熹微,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极淡的金边,而他的眼睛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深邃明亮,里面清晰地映着她刚睡醒、还有些懵懂的面容。
“林夏,” 南风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和一丝慵懒的抱怨,身体往他怀里更深处缩了缩,试图躲避那过于专注的凝视,“你的精力是用不完的蓄电池吗?昨晚……折腾到那么晚,今天居然还能这么早起?” 她想起夜间的热烈与缠绵,脸颊后知后觉地泛起薄红。
林夏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传递过来。他没有回答关于“精力”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意味深长,那目光里糅杂着餍足后的温柔、清晨醒来看到爱人就在怀里的满足,以及一种“你明明也很享受”的无声调侃。他低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今天郭安那小子说要带我们去苍山转转,呼吸点新鲜空气,走条不错的徒步线。” 林夏转移了话题,但手臂依旧将她圈得很紧,“有没有兴趣?”
听到“苍山徒步”,南风眼睛倏地一亮,方才那点赖床的慵懒瞬间被兴奋取代。她在他怀里轻轻挣动了一下,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苍山?好啊!我早就想去看看了,听说上面的视野和空气都特别好!” 她的反应像极了得知有新奇探险机会的孩子,纯粹而热烈。
“那一会儿我们下楼吃点东西,然后一起出发。” 林夏松开一些怀抱,指尖留恋地抚过她睡乱的长发。
“好,我先去洗澡。” 南风利落地掀被下床,动作间已不见丝毫倦怠。
等她再次从浴室出来时,已然换了另一副模样,与昨日古城闲逛或夜晚居家时截然不同。
她穿上了一身专业的登山装备。上衣是一件修身的墨蓝色抓绒内衬,外面套着灰黑色的轻薄防风冲锋衣,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衣服的领口。衣服剪裁合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挺拔而不失柔韧的肩背线条和纤细腰身。下身是同色系的速干登山裤,裤腿收进一双中帮的深棕色防水登山靴里,靴子系带扎实,衬得她脚踝愈发伶仃有力。
她那一头长发被干净利落地在脑后束成了高高的马尾,发绳是简单的纯黑色,没有一丝碎发垂落,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清晰优美的面部轮廓。因为刚洗过热水澡,她的皮肤白里透红,细腻得看不见毛孔,依旧是不施粉黛,眉形自然舒扬,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未擦净的水汽,黑眸清亮如洗,唇色是健康的淡粉。整个人褪去了所有柔媚或慵懒的装饰,散发出一种清爽、利落、充满力量感的气息,像一株迎着晨光舒展枝叶的青竹,又像一把收入简洁皮鞘中的利刃,静待出鞘。
她正微微弯着腰,检查登山靴的鞋带是否系牢,侧脸专注,脖颈到后背的线条流畅而挺拔。晨光透过窗户,照亮她脸颊边细小的绒毛和那截从冲锋衣领口露出的、白皙修长的后颈。没有墨绿长裙的摇曳生姿,没有家居服的柔软懵懂,此刻的南风,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山野气息和行动力的美,飒爽而耀眼。
林夏早已收拾妥当,靠在门边等着她。看到她这身打扮和焕然一新的精神状态,他的目光毫不意外地凝住了,眼底掠过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骄傲。他的南风,似乎总有不同的一面等待他发现,每一种都让他心动不已。
“准备好了?”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正了正并没有歪的冲锋衣领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颌。
“嗯!” 南风直起身,拍了拍手,脸上是跃跃欲试的笑容,眼神明亮而坚定,“出发吧,去征服苍山!”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在酒吧里谈论文学的沉静女子,也不是那个在扎染村细心记录的文化观察者,而是一个准备好迎接自然挑战、充满活力的登山客。林夏笑着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走出房门,脚步声在清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坚定而轻快,向着苍山清新的晨雾与未知的风景进发。
林夏和南风牵手下楼时,文迪和郭安早已在餐厅靠窗的老位置坐定。两人也换上了适合登山的衣物,风格迥异。
文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修身款软壳外套,内搭纯色t恤,下身是深军绿色的多功能徒步裤,裤脚利落地收进一双低帮的浅灰色徒步鞋里。他坐姿端正,面前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黑咖啡和一小碟水果,正在安静地看着手机上的地图或信息,气质一如既往的干净内敛,与户外环境毫不违和。
郭安则要“骚包”得多。他套了件亮橙色的抓绒卫衣,在一片素色中格外扎眼,下身是迷彩图案的工装裤,脚蹬一双高帮的黑色登山靴,靴帮上还沾着点新鲜的泥痕,不知是不是早上已经去附近溜达过一圈。他正大刀金马地坐着,面前摆着满满一盘炒饵块和煎蛋,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跟文迪比划着说什么,笑声洪亮。
看到林夏和南风下来,郭安眼睛一亮,尤其是看到南风那一身专业又利落的装扮,立刻吹了声口哨(被林夏瞪了一眼后改为竖起大拇指):“嫂子,帅啊!这装备,专业!一看就是能走完全程的!”
文迪也抬头看来,目光在南风身上停留了一瞬,礼貌地点头致意,随即落到林夏身上,算是打了招呼。
四人坐下点餐。早餐是民宿准备的当地特色,有热气腾腾的稀豆粉、烤得金黄的乳扇、清爽的米线和新鲜出炉的喜洲粑粑。南风要了米线和一小块乳扇,林夏照例先照顾她,帮她调好米线的佐料。
“怎么样,昨晚休息得好吗?没被某些人‘折腾’得太累吧?”郭安咬了一大口喜洲粑粑,含糊不清地调侃,眼神在林夏和南风之间瞟。
林夏面不改色,给南风夹了一筷子小菜:“托你的福,睡得很好。倒是你,这么大嗓门,看来精力过剩,一会儿上山多背点东西。”
“背就背!哥们儿体力好着呢!”郭安拍拍胸口,随即转入正题,“说正经的,今天咱们走的这条苍山徒步线,是我跟这边一个老向导打听的,不算最热门的那几条栈道,人少,景好,有点挑战性但不算太虐。” 他放下筷子,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起来,“从感通索道那边上去,但不坐到底,在半山腰有个岔路往清碧溪方向走。沿着溪水往上,有一段是真正的马帮古道,石头路,不太好走,但两边都是原始森林,空气没得说。走到七龙女池附近,视野就开阔了,能看到洱海全景。如果体力还行,可以继续往上爬到玉带路的一段,平缓好走,风景绝佳。最后从中和寺那边下来,不走回头路。”
南风听得认真,一边小口吃着米线,一边问:“大概需要走多久?海拔爬升多少?”
“全程走下来,慢一点五六个小时吧。爬升……大概八九百米?反正肯定比在古城溜达累。”郭安看向文迪,“文迪,你没问题吧?看你斯斯文文的。”
文迪放下咖啡杯,平静道:“走过尼泊尔Abc(安纳普尔纳大本营),海拔三四千米,徒步七八天。这个应该可以。”
郭安一噎,竖起大拇指:“得,当我没问。大佬深藏不露。”
林夏补充道:“清碧溪那段马帮古道,下雨后可能有点滑,大家注意脚下。七龙女池附近有休息点,可以补充点能量。整体路线郭安选得不错,有野趣,有风景,也有文化痕迹(马帮古道和中和寺)。”
南风已经快速吃完了她的早餐,擦擦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听起来很棒。既有自然景观,又有人文路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那条马帮古道了。”
“那就这么定了!”郭安一拍桌子,把最后一点饵块塞进嘴里,“装备都检查好了吗?水,补充能量的零食,防晒,外套(山上凉),还有登山杖需要的话民宿可以借。咱们九点准时出发,车子我已经安排好了。”
文迪点点头,表示准备妥当。林夏也检查了一下他和南风的背包。
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洒满餐桌,将食物的热气照得袅袅上升。四人很快解决了早餐,利落地收拾好随身物品。南风将长发重新束紧,林夏帮她调整了一下背包的肩带。郭安咋咋呼呼地确认着车辆和向导的联系方式,文迪则安静地检查着自己的相机电池和存储卡。
九点整,四人迎着大理清澈耀眼的晨光,坐上了前往苍山感通索道方向的车。城市渐渐被抛在身后,葱茏苍翠的山影越来越近,属于山野的清新气息仿佛已经透过车窗,钻入了鼻尖。一场充满未知与期待的苍山徒步,即将开始。
车子在盘山路上蜿蜒向上,最终在感通索道下方的停车场停下。一下车,清冽的空气夹杂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古城和洱海边的温润截然不同。四人整理好装备,由郭安打头,踏上了进山的石阶。
初始路段尚算平缓,石阶规整,两侧是茂密的云南松林和各类常绿阔叶树。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枝叶过滤,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林夏走在南风身侧,留意着她的步伐,同时自然地充当起“植物导游”。
“看那边,树干上附生着很多蕨类和苔藓的,是高山栎,苍山很常见的树种,木质坚硬。”他指着一棵姿态虬结的大树,“注意脚下,这种叶片像皮革、边缘有细锯齿的,是杜鹃的一种,等春天来,这条路上会开成花廊。还有这个,”他弯腰从路边拾起一片形状奇特、背面有锈色绒毛的落叶,“苍山冷杉的叶子,我们海拔再高些,就能看到成片的冷杉林了,那是苍山植被垂直带谱的标志。”
他的介绍不疾不徐,结合眼前实物,简洁明了。南风听得入神,不时顺着他的指引仔细观察,眼中充满了对自然造物的好奇与欣赏。她甚至掏出小本子,快速画下冷杉叶片的形状,并标注“革质、背面锈毛”。
随着海拔缓慢攀升,石阶渐渐被崎岖的马帮古道取代。路面是大小不一的石头,长满青苔,颇为湿滑,行走难度明显增加。郭安起初还精神十足,走在最前,不时回头喊两嗓子,但没多久,呼吸声就开始加重。
“我说……这路,古代马帮天天走,也不容易啊!”郭安拄着借来的登山杖,喘着气,亮橙色的卫衣背后已经洇出一片深色汗迹,“文迪,你走那些……什么Abc的时候,路也这么……磕碜吗?”
文迪步伐稳健,气息均匀,闻言目光掠过古道两旁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和嶙峋的石壁,缓缓道:“路况不同。尼泊尔山区多是土石陡坡,之字形上升,考验耐力和心肺。这里湿度更大,苔石路考验平衡和脚踝力量。”他顿了顿,似乎在比较,“若论森林的郁闭度和湿润感,这里有点类似日本屋久岛的苔藓森林,但屋久岛的杉树更古老巨大,气氛更幽玄神秘。而苍山这条古道,更有一种……人间烟火褪去后、自然重新接管的历史沧桑感,马帮的铜铃声好像还藏在石头缝里。”
他的比喻总是带着文化比较的视角,让眼前的风景瞬间拥有了更广阔的坐标。南风一边小心落脚,一边努力将文迪的话记在心里,本子上多了“屋久岛-苔藓幽玄”和“马帮古道-历史沧桑”的简短词组。
转过一个山坳,隐约传来潺潺水声。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清碧溪出现在眼前,水流撞击岩石,溅起白色水花。阳光终于能大片洒下,照得溪水晶莹剔透。此处视野稍开,对岸峭壁耸立,植被葱茏。
“这里光线和构图不错。”林夏停下脚步,示意南风看过去,“想拍溪流吗?如果想把流水拍出丝绸般的质感,需要慢快门。”他接过南风的相机,调整到快门优先模式,一边演示一边讲解,“看到这堆岩石做前景吗?用它稳定相机,或者找棵树靠着。光圈收小一点,感光度降到最低……对,像这样。试试看。”
南风按照他的指导,小心翼翼地将相机抵在一块稳固的岩石上,屏息凝神按下快门。查看效果时,画面中奔腾的溪水果然化作了柔滑的白色丝缎,与坚硬的岩石形成美妙对比。她惊喜地抬头看林夏,林夏只是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继续上行,海拔超过3000米,郭安已是“强弩之末”,话都少了很多,闷头咬牙跟着。倒是文迪,呼吸依旧平稳,在一处开阔的拐角驻足远眺。山下洱海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盆地中,古城建筑细密如蚁。
“这个高度和俯瞰平原湖泊的视角,”文迪静静开口,“有点让我想起在瑞士少女峰地区,从门利兴山徒步到小沙伊德克的那段。同样是在雪线附近,俯瞰因特拉肯的城镇和图恩湖、布里恩茨湖。不同的是,那里是阿尔卑斯的冰雪岩石世界,线条更冷峻锋利;而这里,苍山洱海,云雾缭绕,线条更柔和朦胧,色彩也更丰富,是一种温润的壮丽。”
南风靠在一块大石上休息,闻言一边喝水,一边迅速在本子上记下“瑞士少女峰-冷峻锋利”与“苍山洱海-温润壮丽”的对比。她发现,文迪和林夏,一个擅长将眼前的风景放入世界地图中衡量其独特,一个擅长深入眼前景物的肌理去理解其构成,这两种视角让她对“看见”风景有了更深的认识。
当终于抵达七龙女池附近的小平台时,郭安几乎是一屁股瘫坐在石头上,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歇会儿,必须歇会儿!腿不是我自己的了!” 他扯开领口,大口喘气,那件亮橙色卫衣彻底被汗水浸透。
而南风虽然也脸颊泛红,微微气喘,但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她站在平台边缘,任山风吹拂汗湿的额发,俯瞰着壮阔的洱海全景,又将目光收回,扫过身边不同的植被、岩石,以及虽然累惨却依然咧嘴笑的郭安,沉稳欣赏风景的文迪,和始终在身边、目光温柔注视着她的林夏。
这一路的艰辛与收获,知识的传递与视角的打开,同伴的扶持与各自的坚持,连同苍山的清风、森林的呼吸、洱海的波光,一起汹涌地汇入她的心田与笔端。笔记本沉甸甸的,心里却无比轻盈。徒步的意义,或许不止于抵达某个高点,更在于这每一步中,世界在眼前展开的丰富层次,以及与同行者共享的、沉默或喧哗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