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最后一抹沉寂,却未能驱散萦绕在林凡心头的凝重。与周衍的会面,如同一场注定凶险的棋局,每一步都需斟酌,每一子都关乎存亡。他站在窗前,望着营地渐渐苏醒的喧嚣,体内空荡的经脉和肩胛处隐隐的钝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身的虚弱。然而,他的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炼的寒铁,冰冷而坚定。
赵阡陌将一枚小巧的、伪装成普通纽扣的微型录音设备,仔细地别在林凡外套的内衬里,动作轻柔,指尖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一定要小心……周衍太狡猾了,他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全信。”
林凡握住她冰凉的手,给予一个安定的眼神:“放心,某自有分寸。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论机锋算计,战国朝堂,某亦不曾怯场。”他顿了顿,低声道,“你留在营地,抓紧时间完善能量模型,尝试逆向推导老鬼可能使用的仪式符文结构。玄戊前辈若有消息,及时联系。”
赵阡陌用力点头,眼中满是信任与担忧。
没有惊动太多人,林凡独自一人,开着那辆半旧的吉普车,离开了考古营地,朝着清风观在此地设立的、名为“云溪别院”的临时驻点驶去。别院位于县城边缘一处僻静的山脚下,白墙黛瓦,掩映在苍翠竹林中,显得清幽雅致,与秦少那嚣张跋扈的做派截然不同,更符合周衍世外高人的形象。
车辆驶近,早有那名唤作清尘的道童在门外等候。见到林凡,清尘依旧礼数周全,引着他穿过曲径通幽的庭院,来到一处临水而建的茶室。
茶室宽敞明亮,推开移门,外面是一方延伸至池塘之上的木质平台,池中荷花亭亭,几尾锦鲤悠然游弋。室内燃着淡淡的檀香,陈设古朴,一几一榻,一琴一剑,无不透露出主人不凡的品味与修为。
周衍早已等候在此。他今日未着道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中式盘扣练功服,更显得身形挺拔,气质出尘。他正跪坐在蒲团上,动作行云流水地烹茶,手法娴熟,姿态优雅,仿佛一位真正的隐逸高人。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而疏离的笑容。
“林小友,伤势未愈便劳动大驾,周某心中甚是不安。”周衍放下茶壶,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昨日在营地时的审视与压迫。
林凡依言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姿态放松,却自然流露出一种历经沙场的沉稳气度。“周先生客气,赠药之情,尚未拜谢,今日特来叨扰。”他目光平静地迎向周衍,不闪不避。
“区区薄礼,何足挂齿。”周衍微微一笑,将一盏澄澈碧绿、香气清幽的茶汤推到林凡面前,“这是今春的明前龙井,取自狮峰山古树,小友尝尝,或可宁神静气,于伤势有益。”
林凡端起茶盏,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动作从容,仿佛真是来品茗论道的。“茶汤澄碧,香气清远,确是好茶。”他赞了一句,却将茶盏轻轻放下,“然林某体内邪毒初清,经脉脆弱,恐虚不受补,如此灵茶,饮之可惜,还是静观其香,更为适宜。”
他直接点明了自己伤势未愈、身体虚弱的状态,既是示弱,也是一种试探,看周衍如何接招。
周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笑容不变:“小友倒是谨慎。看来前日所中之毒,确实非同小可。‘蚀魂湮灵箭’……此等阴损之物,早已被玄门列为禁术,想不到竟还有人暗中炼制使用,实在是修行界之耻。”他话语中带着谴责,仿佛与使用此物者划清了界限。
林凡顺着他的话,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无奈:“是啊,林某亦未曾料到,此世竟还有如此精通古法邪术之人。若非侥幸得高人相助,恐怕此刻已魂飞魄散。如今实力十不存一,如同废人,连自保尚且困难,更遑论其他了。”他刻意强调了“实力十不存一”和“自保困难”,将“弱”的一面清晰地展现出来。
周衍抚摸着手中的紫檀念珠,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林凡的肩膀,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内里的伤势。“小友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只是……如今这赵王陵周边,龙蛇混杂,暗流汹涌。老鬼一系,行事狠辣,不择手段;秦少……唉,年少气盛,易被人利用。小友身负异禀,又与此地气机牵连甚深,如今伤重,确是处境堪忧啊。”
他开始切入正题,点明林凡面临的危险处境。
林凡端起那杯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动作缓慢,仿佛在品味,又像是在思考。“是啊,步步杀机,如履薄冰。有时林某也在想,是否当初不该贸然卷入此事。或许……寻一处僻静之地,安心养伤,了此残生,才是明智之举。”他话语中流露出退意,这是在抛出一个诱饵,试探周衍对他“价值”的评估和态度。
周衍闻言,手中捻动念珠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小友何必妄自菲薄?你之存在,本身便是奇迹,是解开这赵王陵千古之谜的关键‘钥匙’之一。就此归隐,岂非辜负了这番旷世机缘?更何况,”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树欲静而风不止。小友即便想退,那些觊觎节点之力、觊觎你身上秘密之人,又岂会轻易放过?届时,怕是僻静之地,亦不得安宁。”
他这是在断林凡的“退路”,强调他无法置身事外,只能选择一方依靠。
“那依周先生之见,林某当如何自处?”林凡顺势问道,将问题抛了回去,姿态放得很低,俨然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周衍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林小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周某与你,虽道不同,然所求者,无非是一个‘道’字,一个‘真’字。老鬼之流,行事偏激,罔顾天道人伦,若让其得逞,节点失控,时空崩乱,必是苍生劫难。此绝非周某所愿见。”
他先标榜了自己的“正道”立场,与老鬼划清界限。
“然则,节点之力,玄奥无穷,蕴含时空至理,若能加以研究、引导,乃至有限度的利用,于探寻大道、延续文明,未必不是一条路径。”周衍继续道,眼中闪烁着对知识和力量的渴望,“周某不才,愿以清风观数百年积累,与小友携手,共同探寻此中奥秘。我可为你提供庇护,助你恢复伤势,抵御外敌。而小友你,只需在节点研究、能量引导等方面,提供一些……必要的协助即可。你我合作,各取所需,共探大道,岂不胜过你独自面对群狼环伺,朝不保夕?”
他终于亮出了底牌——合作。他提供保护和资源,林凡提供关于节点和古法的知识,以及他作为“时空钥”持有者的特殊能力。
林凡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脸上露出挣扎、权衡的神色。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这种犹豫,在周衍看来,反而是最真实、最合理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林凡才缓缓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周衍:“周先生所言,确实……令人心动。能得先生庇护,于眼下困境,无异于雪中送炭。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疑虑,“先生如何能保证,在合作之后,不会如老鬼一般,将林某视为可利用的工具,待价值榨干之后,便弃如敝履?又如何能保证,对节点的‘研究’和‘引导’,不会重蹈我……故国当年之覆辙,引发不可控的灾难?”
他提出了两个核心问题:信任问题,和安全问题。这也是他“合纵连横”策略的关键,既要表现出合作的意愿,又要掌握一定的主动权,不能完全沦为附庸。
周衍似乎对这些问题早有准备,他坦然道:“信任需时间建立,周某无法空口许诺。但周某可以立下心魔大誓,在合作期间,绝不行加害小友之事,并尽全力护你周全。至于节点研究,周某可承诺,一切行动必以稳定节点、防止失控为首要前提,所有尝试皆在可控范围内进行,绝不行险,更不会如赵衡那般贸然接触核心。我清风观典籍中,亦有部分关于时空能量的记载与约束法门,或可互为印证,确保安全。”
心魔大誓,对修行之人约束力极强,周衍肯立下此誓,诚意算是拿出了几分。
林凡脸上挣扎之色更浓,仿佛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最终,他仿佛下定了决心,重重吐出一口气:“既然周先生如此有诚意,林某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只是……合作方式,需细细商榷。林某可以提供关于节点能量特性、部分古阵原理、以及‘时空钥’部分功用的信息,也可在先生尝试稳定节点时,从旁协助。但关于节点核心的操控法门,以及彻底开启或关闭节点的方法……请恕林某无法立刻全部交出。非是不信先生,实乃此事关系太大,林某需确保万无一失。”
他提出了一个分阶段、有限度的合作模式,保留了最关键的核心秘密作为底牌。这既符合他“谨慎”和“虚弱”的人设,也为后续的周旋留下了空间。
周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对林凡的保留并不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若林凡立刻全盘托出,他反而要怀疑其中有诈。“理当如此。”他爽快答应,“合作本就在于循序渐进,相互信任。小友肯迈出这一步,周某已是欣慰。”
他举起茶盏,以茶代酒:“如此,便祝我们……合作愉快,各得其所。”
林凡也举起茶杯,与之轻轻一碰:“合作愉快。”
茶汤入喉,微苦回甘。一场各怀心思的临时同盟,就在这清雅的茶室中,初步达成。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周衍开始以“合作者”的身份,透露一些信息。
“不瞒小友,老鬼那边,近日确实动作频频。”周衍神色凝重道,“根据我安插的眼线回报,他们似乎在利用赵衡笔记中的某种方法,结合邪术仪式,试图强行感应并召唤那块核心‘镇源石’。昨夜子时,度假村方向曾有异常能量波动,与笔记中描述的石片共鸣特征,颇为相似。”
这与玄戊探查到的信息相互印证。
林凡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担忧:“竟有此事?若真被他们先行找到并控制核心石片,节点岂非危矣?”
“确实如此。”周衍点头,“所以,我们必须抢先一步,或者至少,阻止他们的仪式。据我推测,他们选择在月圆之夜动手,乃是因那时天地阴气最盛,利于他们施展邪法,也能最大程度激发节点的活跃度。留给你我的时间,不多了。”
“月圆之夜……”林凡计算着时间,“就在六日之后。”
“没错。”周衍看着林凡,意味深长地道,“所以,小友的伤势,需尽快恢复。那株‘血玉灵芝’,该用便用,不必顾忌。此外,若小友需要其他药材或资源,尽管开口。唯有实力恢复,方能在这乱局中,拥有话语权,守护你想守护的人和事。”
他这话,既是对合作的推动,也隐隐点出了赵阡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施压与笼络。
林凡沉吟片刻,道:“多谢先生。药材方面,林某确实还需几味……‘地脉火莲’与‘千年寒玉髓’,不知先生可有线索?”他顺势提出了炼制“固元丹”所需的最关键、也是最难寻的两味主药,既是真实需求,也是进一步试探周衍的资源和诚意。
周衍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巧了!‘千年寒玉髓’乃极寒之物,我清风观祖地秘库之中,恰巧珍藏有一小块,虽不多,但用于炼丹,应是足够。至于那‘地脉火莲’……”他微微蹙眉,“此物生于地火毒瘴交汇之处,极为罕见。据观中古籍记载,在此地西北方向的‘赤焰谷’深处,似有踪迹。但那里环境恶劣,凶险异常,更有异兽盘踞,寻常修士难以深入。”
他果然知道赤焰谷!而且直接点明了“寒玉髓”在他手中!这意味着,想要炼制固元丹,林凡短期内根本无法绕开他。
“赤焰谷……”林凡面露难色,“以林某如今状态,恐怕……”
“小友不必忧心。”周衍笑道,“既然合作,周某自然不会坐视。待你服用血玉灵芝,伤势稳定后,我可派两名得力弟子,携带辟毒、御火的法器,随你一同前往赤焰谷探寻。至于寒玉髓,待你从赤焰谷归来,证明合作诚意之后,周某自当奉上。”
条件很明确:林凡需要先去赤焰谷取得地脉火莲,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合作态度,才能得到寒玉髓。这既是一种激励,也是一种控制。
林凡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先生考虑周详,林某感激不尽。既如此,林某回去后便服用灵芝,尽快恢复,争取早日前往赤焰谷。”
“甚好。”周衍满意地点点头,“此外,关于老鬼的仪式,我们也不能坐视。我会继续派人密切关注,并设法干扰其准备。小友若有关于节点能量或古阵方面的新发现,也请及时告知,或可找到破解其仪式之法。”
“一定。”林凡郑重点头。
又闲谈片刻,林凡便起身告辞。周衍亲自将他送至别院门口,态度亲切,俨然已将林凡视为重要的合作伙伴。
清尘依旧恭敬地引路,直到林凡坐上吉普车。
车辆驶离云溪别院,汇入县城的车流。林凡脸上的温和与感激瞬间褪去,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深邃。他看了一眼内衬里的纽扣录音设备,确认其仍在工作。
这次会面,初步达成了“合纵”的目标,与周衍建立了脆弱的同盟关系,暂时缓解了来自他这一方的直接压力,并获得了血玉灵芝和关于赤焰谷、寒玉髓的确切信息。但代价是,他必须尽快前往凶险的赤焰谷,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与周衍共享关于节点的信息。
周衍的算计很深,他用资源和保护作为诱饵,一步步将林凡绑定在他的战车上,同时牢牢控制着寒玉髓这张王牌。而林凡,则将计就计,利用周衍的资源和信息,为自己恢复实力、寻找石片、对抗老鬼争取时间和机会。
这是一场走在钢丝上的博弈,双方都在利用对方,也都提防着对方。
回到营地宿舍,赵阡陌早已焦急等待。见到林凡安然归来,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林凡将录音内容播放给她听,并详细讲述了会面的经过和自己的分析。
“周衍果然老奸巨猾!”赵阡陌听完,愤愤道,“他把寒玉髓攥在手里,就是要让你不得不依赖他!赤焰谷那么危险,他分明就是让你去替他冒险!”
“无妨。”林凡神色平静,“互相利用而已。他需要我的知识和‘钥匙’的身份,我需要他的资源和暂时喘息的空间。赤焰谷虽险,但地脉火莲我必须得到。这不仅关乎固元丹,或许……那里也能找到一些关于节点或石片的其他线索。”他想起玄戊也曾提及赤焰谷的凶险与可能存在的机遇。
“那你真的要用那株血玉灵芝?”赵阡陌看着那紫檀木盒,依旧有些担心。
“用。”林凡果断道,“周衍既然敢送,便不怕我用。此物药性温和醇正,正适合我目前状况。早一日恢复几分实力,便多一分把握应对后续变故。至于依赖……哼,待固元丹成,实力恢复,乃至更上一层楼时,主动权在谁手,犹未可知。”
他打开木盒,取出那株暗红色的血玉灵芝,毫不犹豫地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咀嚼。一股温润浩荡的药力瞬间化开,如同暖流般涌入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修复着受损的肌体。虽然距离痊愈还远,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虚弱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暖意,林凡目光投向窗外西北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片被称为“赤焰谷”的凶险之地。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与周衍的同盟脆弱如纸,老鬼的威胁迫在眉睫,节点的倒计时声声催人。
但至少,他在这绝境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抓住了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几天,他必须争分夺秒,利用血玉灵芝尽快恢复,然后,便是深入赤焰谷,夺取那炼制固元丹的关键主药——地脉火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