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清晨,阳光把积雪照得发亮,晃得人睁不开眼。阿月踩着厚厚的雪往院外走,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像踩着包好的糖块。檐角的冰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她伸手掰下一根,含在嘴里,凉丝丝的甜顺着喉咙往下滑。
“慢点跑,鞋湿了要冻脚的。”林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拎着个空竹篮,里面垫着层粗布,是准备装年货的。玄色棉袄的领口沾着点雪,被他随手掸掉,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里衬,看着比往日清爽些。
阿月转过身,手里还攥着半根冰棱:“你看这冰,像不像去年你给我雕的玉簪?”她把冰棱举到阳光下,棱角折射出细碎的光,“就是化得太快,留不住。”
“等过几日,我去后山的冰瀑给你凿块大的,能摆到开春。”林峰走过来,替她把围巾系紧,指尖擦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走,赶年集去,晚了怕是要挤不进去。”
镇子离住处不远,踩着雪走半个时辰就到了。刚进街口,就被满眼的红惊了一跳——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挂着红灯笼,摊位前的幌子飘着红绸,连卖糖葫芦的草靶都裹着层红布,雪光映着红,暖得让人心里发涨。
“先买糖画?”林峰指着不远处的糖画摊,老李头正拿着糖勺在青石板上画凤凰,糖丝亮得像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光。
阿月点头,拉着他往摊位挤。周围的孩子围着摊边,仰着脖子看,嘴里叽叽喳喳地喊着“要龙”“要兔子”。老李头看见他们,笑眯了眼:“阿月姑娘来啦?昨儿就给你留着凤凰呢,刚画好,还热乎着。”
凤凰糖画比上次见的更大,翅膀展开有巴掌宽,尾羽上的糖丝细得能透光。阿月接过来,小心地举着,生怕碰断了:“谢谢李伯,多少钱?”
“跟我客气啥,”老李头摆摆手,“算我送你的,就当提前给你们拜早年了。”他又递给林峰一串冰糖葫芦,“这个得收钱,酸得够劲,阿月姑娘准爱吃。”
林峰付了钱,把冰糖葫芦递给阿月。她咬了一颗,酸得眯起眼睛,山楂的酸混着糖衣的甜,在舌尖炸开,像把冬天的味道都嚼在了嘴里。“真酸!”她吸着气说,眼睛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往前走,是卖年画的摊位,红纸上印着胖娃娃抱鲤鱼,还有“五谷丰登”的字样,油墨味混着松烟香,呛得人鼻子发痒。阿月拿起一张“麒麟送子”,看着上面胖嘟嘟的娃娃,忽然想起林峰挂在炕头的那张,脸颊微微发烫。
“喜欢这个?”林峰凑过来,拿起那张年画往她怀里塞,“买回去贴在梳妆台上,看着喜庆。”
“谁要这个,”阿月把画塞回去,转身往布摊走,“我要买绒线,藏青色的,掺金线的那种。”
布摊的老板娘正忙着给人剪布,见他们来,笑着招呼:“阿月姑娘来啦?你要的绒线我给你留着呢,刚到的新货,金线上还带着细闪,织围巾最好看。”
阿月接过线团,在手里掂了掂,线质紧实,藏青的底色里果然掺着细细的金线,在阳光下像落了层金粉。“就要这个,再要两团白色的,我想在围巾边上绣朵梅花。”
“有眼光,”老板娘麻利地打包,“这配色洋气,配林将军的玄色棉袄,绝了。”
林峰付了钱,拎着线团跟在阿月身后,看她又在卖窗花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老婆婆,手里的剪刀上下翻飞,红纸在她手里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喜鹊,翅膀上的纹路比画的还精致。
“婆婆,这个喜鹊多少钱?”阿月指着最大的那张,喜鹊嘴里还叼着根梅花枝。
“给五个铜板就行,”老婆婆的声音有些沙哑,“姑娘要是喜欢,我再送你张‘福’字,倒着贴,福气就到了。”
阿月接过窗花,小心地夹在年画里,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小时候,娘也是这样,每到年前就剪窗花,红纸上的鲤鱼总被她剪得歪歪扭扭,却被爹当成宝贝,贴在最显眼的地方。
“在想什么?”林峰碰了碰她的胳膊。
“在想我娘,”阿月轻声说,“她剪的窗花比这个差远了,却总说‘自家剪的才有年味’。”
“等过几日,咱们回去看她,”林峰说得认真,“让她给咱们剪张最大的,贴在新房的窗户上。”
阿月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他,他眼里的认真像炭火一样烫人。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看手里的糖画,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不知不觉走到了肉摊前,张屠户正挥着大刀砍排骨,骨头上的肉颤巍巍的,看着就新鲜。“林小子,阿月姑娘,”张屠户笑着打招呼,“要多少排骨?刚杀的猪,肋排最嫩,炖汤最好。”
“来五斤,”林峰说,“再割三斤五花肉,要肥点的,包饺子香。”
张屠户麻利地称好,用稻草捆好递过来:“够你们吃好几顿了,过年嘛,就得肉管够。”
阿月看着林峰拎着沉甸甸的肉,又看看自己手里轻飘飘的糖画和窗花,忽然觉得,这年集真像个神奇的口袋,把甜的、咸的、红的、绿的都装了进去,也把日子里的盼头都攒在了一起。
往回走时,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沫飘在脸上,凉丝丝的。阿月举着糖画,林峰拎着大包小包,两人踩着雪慢慢往家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又在身后慢慢叠在一起。
“你看,”阿月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灯笼,“家家户户都亮灯了,像串起来的星星。”
林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雪夜里的灯笼果然像星星落在人间,暖黄的光映在雪地上,把路都染成了金色。他握紧阿月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他就用自己的掌心裹住:“快走吧,张婶该等急了,说不定饺子馅都调好了。”
阿月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走。糖画的凤凰在风里轻轻晃,尾羽的糖丝沾了点雪,却没化,像给凤凰披了件白纱。她忽然觉得,这年集买的哪里是年货,分明是把日子里的甜、暖、盼都买了回来,藏在糖画里,裹在绒线中,系在红绳上,只等除夕夜一到,就热热闹闹地铺展开来,把所有的美好都送到眼前。
雪还在下,却一点都不冷了。阿月看着身边的林峰,他的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呼出的白气很快融进雪里,像从未出现过。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是融不掉的,比如他掌心的温度,比如糖画里的甜,比如这慢慢走近的,充满希望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