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苗圃的晨露还挂在可可豆幼苗的叶尖上时,阿月被一阵脆响惊醒——是林峰在敲敲打打的声音。她披衣出门,看见他正蹲在新搭的玻璃棚边,手里拿着锤子,把最后一块玻璃钉牢。晨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醒了?”林峰抬头笑,鼻尖沾着点木屑,“这棚子赶在日出前搭好,正好让幼苗晒第一缕太阳。”他往棚里指了指,那几株可可豆幼苗顶着种皮,像戴着小帽子,嫩茎紫得发亮。
阿月走过去,指尖刚碰到玻璃,就被楚嫣然从身后拽住:“别碰!刚擦过露水,留指纹就不好看了。”她手里捧着个陶瓮,里面飘出酸香,“张叔教的发酵法,用淘米水沤的肥,说是给可可豆加餐的。”
苏沐雪正蹲在田埂边翻土,裤脚沾着泥,手里举着颗饱满的豆荚:“快看!去年种的鹰嘴豆熟了!”她使劲一捏,豆荚“啪”地爆开,褐色的豆子蹦得老远,有一颗正巧落在玻璃棚顶上,弹了几下滚进阿月的发间。
“小心点!”阿月笑着把豆子从头发里摸出来,凑到鼻尖闻了闻,带着股清苦的香,“这豆子能磨成粉做点心,太奶奶以前总说‘鹰嘴豆磨的面,蒸糕最养人’。”
“那今天就做蒸糕!”楚嫣然把陶瓮放在田埂上,“我去拿石磨,咱自己磨粉。”
林峰忽然“哎哟”一声,阿月转头看见他正对着掌心吹气——刚才钉钉子时不小心砸到了手。她赶紧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创可贴,拉过他的手就要贴,却被他笑着躲开:“没事没事,这点伤算啥。”话没说完,就被苏沐雪按住肩膀,硬把创可贴拍在了伤口上。
“逞强精。”苏沐雪瞪他一眼,转身去捡蹦散的鹰嘴豆,“昨天谁在房里偷抹红花油来着?”
玻璃棚里的可可豆幼苗像是听懂了玩笑,嫩茎轻轻晃了晃,叶尖的露珠滚落,在泥土上砸出小小的湿痕。阿月忽然想起太爷爷日记里的话:“南洋的可可开白花,像星星落在枝头。”她蹲在棚边数幼苗的叶片,一片、两片……忽然发现最靠边的那株茎秆上,竟顶着个米粒大的花苞雏形。
“快来看!”她扬声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它要开花了!”
三人凑过来,脑袋挤在一起,鼻尖都快贴上玻璃。林峰伸手比了比花苞的大小,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比我拇指指甲盖还小呢,能结果吗?”
“肯定能。”楚嫣然笃定地说,“张叔说植物跟人一样,你盼着它好,它就长得疯。”她从陶瓮里舀出点发酵肥,用小勺子慢慢浇在土里,“就像太奶奶盼太爷爷回家,那棵老槐树不就年年开花比别家早半个月?”
苏沐雪已经捡了满满一篮鹰嘴豆,正往石磨那边走:“磨粉去!等会儿蒸糕熟了,就着新采的薄荷茶吃,想想都香。”
石磨“吱呀”转动起来,楚嫣然推磨,阿月往磨眼里添豆子,两人配合着转了几十圈,额头就渗了汗。磨盘间渐渐渗出乳白的粉,簌簌落在竹匾里,带着股淡淡的坚果香。林峰不知何时搬了把竹椅坐在旁边,手里转着根草茎,眼睛直勾勾盯着玻璃棚,像在守着什么稀世珍宝。
“看啥呢?”阿月擦着汗问他。
“我在数那花苞啥时候能长大。”他忽然正经起来,“太爷爷日记里说,可可花凋谢后会结出豆荚,像挂在树干上的小月亮。”
“那得等好久呢。”楚嫣然笑着推了把磨盘,“急啥,咱们有得是日子等。”
正说着,张叔背着竹篓从外面进来,篓里装着捆野薄荷,叶子上还沾着露水。“镇上的老中医说,这薄荷能解可可的火气,熬茶最好。”他把薄荷递给苏沐雪,又往玻璃棚里瞅,“哟,出花苞了?比我预估的早三天,看来你们伺候得挺上心。”
“那是!”林峰立刻接话,“我半夜都起来看了两回,没敢开灯,就打着手电筒照了照。”
阿月噗嗤笑出声:“傻不傻?植物睡觉呢,总照它该不高兴了。”
“那你昨天偷偷往棚里塞小夜灯算啥?”林峰挑眉回嘴,“还说我。”
楚嫣然和苏沐雪笑得直不起腰,张叔也捋着胡子笑:“年轻真好啊……”他忽然顿住,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对了,昨天整理太爷爷的木箱,发现这个。”
布包里是个铜制的小玩意儿,像个迷你碾盘,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张叔指着花纹说:“这是南洋的可可碾,专门用来碾可可豆的。你太爷爷在日记里画过,说‘此物虽小,能碾乡愁’。”
阿月接过铜碾,触手冰凉,花纹里还嵌着点深褐色的粉末,大概是当年碾剩下的可可粉。她忽然想起日记最后那幅画——窗台上的苔盆边,就摆着个一模一样的小碾盘。
“中午用它碾点可可粉吧。”她摩挲着铜碾上的花纹,“掺在鹰嘴豆糕里,说不定有太爷爷当年想尝的味道。”
石磨还在转,薄荷茶在陶壶里咕嘟冒泡,玻璃棚里的可可花苞悄悄鼓胀了一丝丝。苏沐雪忽然指着棚顶喊:“快看!有蝴蝶!”一只蓝紫色的蝴蝶停在玻璃上,翅膀扇动时,把阳光折射成细碎的光斑,落在那株带花苞的幼苗上,像给它镀了层金边。
阿月忽然觉得,太爷爷说的“根系相连”,或许不只是种子扎进土里的根。那些藏在日记里的思念,刻在铜碾上的花纹,甚至此刻空气里飘着的豆香与薄荷香,都在悄悄扎根、蔓延,长成新的念想。
中午的蒸糕出锅时,蓬松得像朵云,混着可可粉的微苦和鹰嘴豆的清甜。大家坐在玻璃棚边,就着薄荷茶咬下去,舌尖先是凉丝丝的,接着涌上一股暖香。林峰忽然指着玻璃棚喊:“动了!那花苞好像又大了点!”
几个人又凑过去挤着看,鼻尖贴在玻璃上,呼出的热气在上面凝成白雾。阿月看着那枚米粒大的花苞,忽然明白——有些等待从来都不孤单,就像这可可豆要在异乡扎根,就像太爷爷的思念跨越山海,总有人陪着,一点点把日子熬出甜来。
暮色降临时,阿月把那只铜碾洗干净,放在玻璃棚最显眼的位置。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碾盘上的花纹投在泥土上,像张温柔的网,轻轻罩着那株带着花苞的幼苗。她仿佛听见太爷爷在日记里写:“待可可结果时,便是归期。”
而此刻,归期或许早已不是某个具体的日子,而是这育苗圃里,新抽的芽、磨出的粉、冒泡的茶,和身边人眼里闪着的光——它们凑在一起,就是最踏实的“此心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