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没褪尽时,育苗圃的竹架上已经挂满了沾着水珠的月季枝条。楚嫣然踩着木梯,正把最后一捆枝条绑在架上,晨光透过她的发隙落在枝条上,让那些带着尖刺的绿茎都染上了层金边。“阿月,过来选枝条啦!”她朝下喊,声音被晨雾滤得软软的。
阿月抱着个竹筐跑过来,筐里是昨晚挑好的砧木——都是去年扦插成活的野蔷薇,粗得像小拇指,根须在湿土里盘成密密的球。“楚姐姐,这些枝条真的能长出好几种颜色吗?”她指着架上的枝条,眼睛亮晶晶的,“红的、黄的、粉的,接到一起,开花时会不会像挂了串糖葫芦?”
“说不定比糖葫芦还好看。”楚嫣然从梯子上跳下来,裤脚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不过得选对方法,劈接、切接、芽接,每种接法适合不同的枝条。今天先教你最容易上手的切接,就用这些一年生的枝条试手。”
林峰扛着把锃亮的嫁接刀过来,刀身映着他的脸:“刚磨的刀,快得很,小心别伤着手。”他把刀放在石桌上,又拿出一小罐融化的蜂蜡,“接好后得用这个封伤口,防止水分流失,就像给伤口贴创可贴。”
苏沐雪端着个粗瓷碗走来,碗里是泡在清水里的布条:“这是煮过的棉布条,消过毒的,绑接口用。”她把碗放在石桌上,拿起一根粉白色的月季枝条,“阿月你看,这根‘月光’枝条得配粗点的砧木,它的芽眼饱满,成活率高。”
阿月蹲在石桌旁,学着楚嫣然的样子给枝条“修头发”——把多余的叶片剪掉,只留顶端两片小叶,这样能减少水分蒸发。“为什么要留叶子呀?”她捏着一片沾着露水的叶子,那叶子边缘还在轻轻颤动。
“留两片能帮它光合作用,”楚嫣然正在给砧木剪顶,剪刀“咔嚓”一声,截面露出嫩白的木质部,“但留多了不行,会把水分吸光。就像人吃饭,吃饱就行,吃太多反而累。”
林峰在旁边演示切砧木:“看好了,从砧木顶端往下切个斜口,深度大概两厘米,要切得平滑,就像给木头开个小口袋,好让接穗插进去。”他的动作又快又稳,切口果然像片光滑的月牙。
阿月握着嫁接刀,手心直冒汗。她选了根深红色的“火焰”枝条当接穗,学着楚嫣然的样子在枝条底部削出个楔形,削着削着,要么削得太尖像根小牙签,要么削得太扁站不稳。“别急,”楚嫣然握着她的手,刀刃贴着枝条的木质部慢慢推进,“手腕别晃,就像你纳鞋底时,针要顺着布纹走。”
试到第五根枝条时,阿月终于削出了个像样的楔形——一面长一面短,刚好能和砧木的切口贴合。“对喽,就是这样!”林峰拍了拍她的肩膀,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枝条掉地上。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对准形成层。”苏沐雪指着砧木切口内侧那圈淡绿色的薄层,“这层形成层就像苗的‘血管’,接穗和砧木的形成层对齐了,才能长到一起,就像两个人手牵着手才能一起往前走。”
阿月屏住呼吸,把接穗插进砧木的切口里,眼睛瞪得圆圆的,鼻尖快碰到木头了。楚嫣然在旁边帮她调整:“左边再挪一点点……对,这样形成层就对上了!”
绑布条时,阿月的手指不听使唤,棉布条在她手里像条调皮的小蛇。苏沐雪教她:“先在接口下方绕两圈固定,再往上绕,力度要适中,太紧会勒伤组织,太松又固定不住。”她的手指灵活地转着圈,布条像长了眼睛似的,把接口缠得严严实实。
最后一步是涂蜂蜡。林峰把蜂蜡在火塘上烤得半融,用小刷子蘸着往接口处抹:“要把所有伤口都封住,连布条缝隙都别漏,不然细菌会钻进去捣乱。”阿月学着他的样子涂蜡,蜡水顺着手指流下来,烫得她赶紧缩手,引得大家都笑了。
一上午下来,石桌上排满了嫁接好的月季苗,有的裹着粉色布条,有的缠着蓝色布条——那是阿月做的标记,粉色是她接的,蓝色是楚嫣然她们接的。“得找个温暖的地方让它们‘坐月子’,”林峰搬来个竹编筐,里面铺着湿润的苔藓,“放在温室里,温度保持在二十度左右,不能晒太阳,也不能太干。”
阿月把自己接的那几株小心翼翼放进筐里,每株都系了个小纸牌,上面写着“火焰+蔷薇 阿月 秋初”。“它们会活吗?”她摸着筐边的苔藓,苔藓软乎乎的,像块绿色的海绵。
“会的,”楚嫣然往筐里喷了点水,水珠落在纸牌上,晕开了墨迹,“你看这接穗的芽眼,鼓鼓的,像藏着小拳头,正憋着劲儿要长呢。”
中午吃饭时,阿月总忍不住往温室跑。温室里的温度计指着22c,雾气在玻璃上凝成小水珠,顺着边缘往下淌。她的那几株苗安静地立在苔藓里,接穗顶端的小叶还精神地翘着,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别总盯着看,”苏沐雪端着碗玉米粥进来,“植物生长是悄悄进行的,就像咱们晚上睡觉时长个子,总盯着看反而长不快。”她指着角落里的一盆仙人掌,“你看那盆‘金琥’,上个月嫁接的绯花玉,当时蔫得像块石头,现在不也冒出花苞了?”
阿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金琥顶端顶着个粉红色的花苞,像颗害羞的小星星。“真的!”她惊喜地拍手,“它藏得真好,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就是嫁接的妙处,”林峰拿着把小铲子进来,给温室里的多肉松土,“两种植物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后开出谁也想不到的花。就像咱们仨,以前在不同的地方,现在聚在这圃里,不也像棵嫁接的月季吗?”
阿月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睛又落回自己的月季苗上。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接穗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觉得,那些缠着布条的接口处,正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不只是植物的新细胞,还有她心里的某种期待,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等着破土而出。
傍晚收工时,楚嫣然给所有嫁接苗换了次苔藓,阿月发现自己接的那株“火焰”,小叶尖上冒出了颗新的露珠,亮晶晶的,像滴开心的眼泪。“你看,”楚嫣然笑着说,“它在跟你报平安呢。”
阿月把那个写着名字的纸牌又描了一遍,笔尖在潮湿的纸上划出深色的痕迹。她想,等这些月季开花时,一定要请镇上的孩子们来看看,告诉他们这花是怎么从“两个名字”变成“一个生命”的,就像她自己,从一个孤单的绣娘,变成了育苗圃里的阿月。夜色漫进温室时,她轻轻关上门,听见风穿过竹架的声音,像在哼一首温柔的歌,陪着那些正在悄悄长大的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