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雪下得绵密,像揉碎的棉絮铺满忆魂林。新碑前的空地上,三族子弟正合力搭着临时的守岁棚——用去年的旧竹架支起顶,蒙上苏家绣娘们新织的厚棉布,布上用金线绣着三族图腾,在雪光里闪着暖融融的光。楚嫣然踩着梯子往棚顶挂红灯笼,灯笼穗子上缠着她的红绸带,风一吹,绸带与布上的鹰纹绣样轻轻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灯笼再往左挪半尺!”楚家族长站在雪地里指挥,手里攥着太爷爷传下来的铜尺,尺上刻着“守岁如守苗,寸步不能偏”。他看着灯笼在风中摇晃,忽然笑了,“你太爷爷当年挂灯笼,总在绳结处缠三圈麻线,说‘三圈牢,能扛住年夜的风’。”
苏沐雪蹲在新苗的竹棚边,往根须周围铺松针。松针是前几日从老林里捡的,带着淡淡的松香,铺在雪地上像层软垫子。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海伯寄来的望海岛海盐,小心翼翼地往松针上撒了些——按海伯信里的说法,“年关撒盐,能让苗根记着故乡的味,开春长得更亲”。
林峰背着药箱从祠堂方向走来,药箱里装着连夜熬好的防冻膏,是用忆魂木树脂和蜂蜡调的,罐口还冒着热气。“给守棚的人备着,”他把药箱放在守岁棚的石桌上,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夜里温度低,别冻着手脚。我还熬了姜母茶,装在铜壶里温着,随时能喝。”
守岁棚里已经摆好了长桌,桌上铺着苏家的蓝印花布,布角绣着小小的“年”字。楚家的伙计们搬来炭火盆,烧的是去年的老松柴,烟少火旺;林家的药童们摆上干果盘,里面是炒得喷香的南瓜子和栗子,都是自己家种的;苏家的绣娘们则端来刚蒸好的年糕,米香混着松针的气息,在棚内漫开,勾得人直咽口水。
苏沐雪翻开《忆魂林记》,最新一页贴着片染红的忆魂木叶——是昨天特意采摘的,按奶奶的法子,用苏木水染成了喜庆的红色。旁边记着楚嫣然的话:“守岁棚的炭火得烧到子时,添柴要从东边的门进,说‘东为阳,能暖透苗根’”,还有林峰补的批注:“亥时给苗浇点温水,混着半盏米酒,老木笔记说‘年酒养根,来年枝繁叶茂’”。
她指尖划过纸页,忽然发现夹在里面的半张红纸,是太奶奶写的守岁清单:“一、亥时扫苗棚雪;二、子时点灯笼;三、寅时添松针;四、卯时盼新苗——记与楚林两家。”字迹娟秀,纸边已经泛黄,却依旧能看出当年写时的认真。
“该给苗棚挂红了。”苏沐雪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三串红绸,上面分别绣着松、鹰、菊,正是三族的象征。她把红绸系在竹棚的三角支架上,风一吹,绸带在雪地里飘成三道红痕,像给新苗系了条喜庆的围巾。
楚嫣然挂完灯笼,跳下来帮着整理守岁棚的桌椅。她忽然在棚角发现个旧木箱,锁着铜锁,锁孔里还插着半截钥匙。“这是什么?”她用风刃轻轻撬开锁,箱盖“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叠旧账本,封面上写着“三族守岁记”。
翻开第一本,是楚家太爷爷的笔迹,记着某年守岁时的开销:“松木三捆,铜钱五十文;灯笼两盏,苏家绣娘赠;年糕五斤,林家药铺换……”后面还画着个小小的苗棚,旁边注着“当夜雪大,苗无恙”。第二本是林家太爷爷的,记着每年守岁时的苗况:“丙戌年,苗高一尺二;丁亥年,新抽三枝;戊子年,雪压棚,三人合力护之……”第三本是苏家太奶奶的,没记多少字,却画了许多小画:三人围炉守岁的样子、新苗在雪地里的姿态、甚至还有太爷爷们抢年糕的憨态,笔触里满是笑意。
“原来他们当年也这么热闹。”楚嫣然笑着擦去账本上的灰尘,纸屑在阳光下飘成细小的金粒,“你看这画,太奶奶把我太爷爷画成了个大胡子,还挺像。”
林峰凑过来看,忽然指着其中一页:“这不是老木的字迹吗?”果然,在林家账本的空白处,有几行歪斜的字:“守岁不只是等年,是等苗醒。你看这炭火,烧的是去年的柴;你看这年糕,用的是去年的米;苗也一样,今年的根,是明年的枝。”
暮色降临时,守岁棚里已经坐满了人。楚家族长给孩子们讲当年三族合守老苗的故事,说到太爷爷们在雪夜里轮流抱柴,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林家族长则教大家辨认草药,指着带来的干品说:“这是望海岛的驱虫草,比咱们这儿的药效强,开春给新苗当肥料最好”;苏家族长拿出新绣的年历,上面绣着新苗的样子,说“要让新苗也知道,过年了”。
亥时整,楚嫣然敲响了棚角的铜钟——那是从老祠堂搬来的旧钟,钟身上刻着三族图腾,敲起来声音浑厚,在林子里能传得很远。“该给苗扫雪了!”她拎着木铲往竹棚走,孩子们跟在后面,手里举着小扫帚,像支小小的队伍。
竹棚上的积雪已经厚得能没过脚踝,楚嫣然小心地扫着,孩子们则用手捧着雪,堆在棚边做了个小雪人,雪人戴着林家药童的小帽,穿着苏家绣娘做的布裙,模样憨态可掬。林峰往苗根浇了点温米酒,酒液渗进土里,发出“滋滋”的轻响,仿佛新苗在咂嘴。
“来吃年糕!”苏沐雪端着托盘走来,每块年糕上都点了个红点,“太奶奶说,给苗拜早年,得让它闻闻年味儿。”她把一块年糕放在竹棚边的石头上,当作给新苗的“年礼”。
子时的钟声敲响时,守岁棚里点起了长明灯,是用太奶奶留下的油灯,灯芯浸过忆魂木的树脂,烧起来带着淡淡的清香。三族的人围着炭火盆坐成一圈,楚家的伙计们弹起了自制的竹琴,林家的药童们唱起了采药歌,苏家的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