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澳门风顺堂。
澳门,风顺堂街。
圣老楞佐教堂,被称为“风顺堂”。
是澳门最古老的教堂之一。
黄沾站在教堂里,看着四根巨大的花岗岩柱子。
“第四根柱……”
他数过去。
第四根柱在圣坛右侧,柱身雕刻着宗教图案。
黄沾仔细观察,发现柱基处有一块石砖,颜色略浅。
他假装系鞋带,用手轻推石砖——
石砖是活动的。
里面有一个小洞,放着一个铁盒。
打开铁盒,第二把钥匙。
同样是黄铜的,拴着蓝绳。
一个老神父走过来,用葡萄牙语问:“你在找什么?”
黄沾用葡语回答:“一个朋友留下的东西。”
神父深深看他一眼:“那个人说,如果有人来取第二把钥匙,就告诉他:‘第二匙开离散,离散终难聚。’”
黄沾心中一沉:“神父,您认识周永昌?”
“他1958年来澳门,每周都来祷告。”
神父望向圣像,“他说自己帮了很多人,也怕害了很多人。他留下钥匙,说如果有人来找,说明时局变了,该让人知道了。”
第六幕:深水埗天台。
深水埗南昌街,一栋六层旧唐楼。
张振和大飞,爬上吱呀作响的铁梯,来到天台。
天台角落里,有一个生锈的旧水箱,早已废弃。
“这种水箱,1972年政府要求换新后就没人用了。”
张振敲了敲水箱外壳。
两人合力撬开水箱顶盖,里面没有水,只有一个防水油布包。
打开油布,第三把钥匙,拴着绿绳,还有一张字条:
“第三匙开名册,名册在——长洲东湾路十七号地下,周记杂货铺,第三排货架最下层,铁皮饼干盒内。三匙非为开锁,乃为验身:持三匙者,方可见名册。周永昌 1958年冬”
大飞瞪大眼睛:“所以周永昌把名册,放在自己家的杂货铺?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不。”
张振看着钥匙,“杂货铺可能早就没了。1975年长洲大火,东湾路烧了一半。”
“那怎么办?”
张振收起钥匙和字条:“先回去汇合。”
第七幕:三钥合一。
11月15日晚,星时代办公室。
三把钥匙摆在桌上,黄、蓝、绿三色绳子。
“三句话。”
黄沾复述,“‘往事不堪提’、‘离散终难聚’、‘名册见光日,泪眼两迷离’。”
至此,这个好奇的小团队,总算凑齐了张振开篇时,阅读过的那首诗。
陈浩东说:“周永昌在警告,每一个来找名册的人——这名册不光是温情故事,可能还有不堪回首的孽缘?”
何芷晴指着第三张字条:“但他说名册在周记杂货铺。我查过,东湾路十七号现在是一间7-11,1975年大火后重建的。如果名册在那里,早就没了。”
张振沉默良久,忽然说:“不,名册不在杂货铺。”
他拿起三把钥匙:“你们看,钥匙根本没用——没有锁。周永昌为什么设这个局?为什么要人跑三个地方,取三把没用的钥匙?”
大飞愣了:“那为什么……”
“为了筛选。”
张振眼睛亮了,“只有真心想知道真相、愿意奔波的人才配看名册。但这三把钥匙本身,就是线索。”
他把三把钥匙,并排放在灯下。
“黄、蓝、绿三色绳。1950年代,香港的邮政信箱有三种颜色:红色是本地,蓝色是海外,绿色是……”
“军邮!”
黄沾脱口而出,“绿色是军邮,专寄往台湾和海外驻军!”
“对。”
张振继续说,“周永昌用三色绳,暗示他传递信件的三个方向:黄色——本地和内地;蓝色——南洋海外;绿色——台湾和特殊渠道。这就是他说的‘四通八达’,其实少了红色,因为红色太显眼。”
何芷晴接上思路:“所以名册不在一个地方,而是根据这三色分类,藏在三个地方?”
“很可能。”
张振站起来,“但我们不需要找了。”
众人一愣。
张振看着窗外:“周永昌1958年留下这个谜,是希望有一天时局安定,后人能理解他做的事。但名册本身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在那样一个年代,有一个做饼的师傅,用他的方式,连接了三百多个离散的家庭。”
他转身:“我们要拍的不是名册,是那些家庭的故事。周国伟说过,他小时候常有些老人来茶餐厅,不说话,就看看招牌——那些人就是受过帮助的家庭后人。我们登报寻找,请他们来讲故事。”
黄沾担忧:“但周国伟肯吗?这会让他家暴露在风险中。”
“所以我们要换种方式。”
张振已经有了主意,“不实名,不露脸,只录音,只记录故事。最后合成一部声音纪录片——《漂洋饼的来信》。”
第八幕:声音的海洋。
11月20日至23日,《华侨日报》每天登出一则启事:
“寻找1946-1958年间,曾通过长洲漂洋饼传递信件、物品的家庭。星时代公司正在制作声音纪录片,收录离散年代里的温情故事。保密承诺,可匿名。”
反响如潮。
一周内,收到六十二封信、三十八个电话。
一个声音苍老的女人,在录音机里说:“1950年,我阿爸重病,想见在台湾的细佬最后一面。但信根本寄不过去。后来有人介绍周师傅,我把信藏在漂洋饼里,两个月后,细佬居然收到了……虽然阿爸最后还是没等到,但至少他知道细佬平安。”
一个中年男人说:“我阿嫲是印尼华侨,1949年想回汕头找亲人,但没证件。周师傅帮她做了三盒漂洋饼,饼里藏着照片和家书,托船员带过去。后来汕头那边回信了,还寄来一张全家福——就藏在饼里带回来的。”
一个来自台湾的电话:“我爷爷1955年收到香港的漂洋饼,饼里有他妹妹的照片和十块美金。爷爷哭了三天,说以为妹妹早就死了。1978年,爷爷终于回香港探亲,第一件事就是去长洲找周师傅,但饼店早就没了……”
每个故事都简短、朴实,没有宏大叙事。
只有普通人,在乱世中的一点微光。
周国伟最终同意参与。
在录音室里,他声音哽咽:
“我以前怨阿爷,觉得他做这些危险的事,害得我们家一直担惊受怕。但听了这些故事……我明白了。阿爷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不忍心看人,离散的普通人。”
“漂洋饼的配方,其实很简单:面粉、糖、油、咸蛋黄、椰丝,加一点石灰粉防潮——石灰粉是可食用的那种。特殊的不是配方,是那份心:把别人的思念,仔细包好,让它漂洋过海,平安抵达。”
第九幕:另一种投资。
12月初,声音纪录片《漂洋饼的来信》,制作完成。
在香江商业电台播出。
没有画面,只有声音:海浪声、制饼的敲打声、老人们的叙述、周国伟的独白,还有最后一段——张振找到顾家辉,让他根据故事,谱写了一首简单的钢琴曲,叫《漂洋》。
播出当晚,电台热线被打爆。
更意外的是,三天后。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星时代办公室。
“我是嘉禾电影公司的制片主任,姓邹。”
男人递上名片,“我们听了《漂洋饼的来信》,想改编成电影,投资由我们负责——不是买断,是合作。”
张振平静地问:“邹先生想怎么合作?”
“三百万预算,除了拍摄所需的投资。含购买你们的剧本和创意,我们出制作和发行。”
邹主任说,“但有个条件——要快。1980年春节后开拍,暑期档上映。”
黄沾倒吸一口气。
——三百万在1979年是巨额投资。
张振却问:“为什么选我们?”
邹主任笑了:“因为香港电影,不能总是功夫片和喜剧。要有根的故事,有人的故事。你们找到了香港的根——不在高楼大厦里,在这些夹缝里的温情里。”
他站起来:“张先生,香港要变了。1997越来越近,很多人焦虑、迷茫。但你的故事告诉大家:香港人从来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在离散中找连接。这就是我们的精神。”
送走邹主任后,办公室里一片欢呼。
其实这个邹主任,张振作为一个重生者,又怎么不明白他就是邹文怀本尊?
大飞激动得跳起来:“三百万!我们可以把故事,拍成电影了!”
陈浩东却看向张振:“振哥,《漂洋饼的故事》能有票房吗?”
张振走到窗前,看着维多利亚港的灯火:
“不,漂洋饼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但香港还有太多这样的故事——九龙城寨的灯笼师傅、上环的海味店暗号、调景岭的离散家庭……”
他转身,眼睛里有光:
“我们不要把眼光局限在《飘扬饼的来信》上,我们要把这个立意拔高,拍一个系列,就叫《夹缝生存记》。记录所有在历史夹缝中,努力活着、连接着、不被遗忘的普通人。”
何芷晴轻声问:“那从哪里开始?”
张振微笑:“先从《飘扬饼的来信》为第一部;之后从九龙城寨渐次展开题材的挖掘。我听说,那里有一个灯笼师傅,在城寨拆除前,把一百个家庭的秘密,写在了灯笼的竹骨上。”
窗外,一艘夜航船拉响汽笛,驶向深海。
而岸上的星火,连成一片温暖的海洋,照亮所有归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