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无际的坠落感中,猛地被拽回。
随之而来的并非预想中的粉身碎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被湿棉被包裹住的窒息感。
张晶(或者说,他现在的意识)艰难地睁开眼,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摇曳的昏黄。
几秒钟后,焦点才逐渐清晰。
据说有人曾研究过,死亡和意识之间的关系。
睡着了意识回不来,那就代表着本人死亡了。
醒来后意识回归,代表遭遇到了仙侠故事里的夺舍情节。
无论自己遭遇了哪一种状况,现在清醒过来的张晶,都慌的一批。
头顶是斑驳脱落、露出深色霉迹的天花板。
一盏蒙着厚厚油污的、大概只有五瓦的昏黄灯泡。
用一根电线悬吊着,随着窗外传来的某种微弱震动轻轻摇晃。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和汗馊味的褥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
——潮湿的霉味、隔夜饭菜的馊味、劣质烟草的残留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这座拥挤城市的、海风的咸腥。
这不是他的IcU病房,更不是他那间,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灯火通明的顶层公寓。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因为虚弱和不适而有些踉跄。
环顾四周,张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沉甸甸地往下坠。
狭窄。
房间大小可能不到七八个平方。
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一个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跛脚桌子。
一个掉了漆的木柜,再无长物。
墙壁是裸露的红砖,糊着的白灰大半剥落,露出里面狰狞的“筋骨”。
唯一的光源,除了那盏昏黄的灯泡。
就是那扇小小的、糊着发黄旧报纸的窗户。
阳光艰难地透过报纸的缝隙,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2025年,全球经济下行,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科技帝国估值泡沫破裂。
银行抽贷,合作伙伴反目,竞争对手落井下石。
……他从身家百亿的云端,一夜之间跌落,负债累累。
站在那栋他曾引以为傲的摩天大楼顶端,看着下面如同蚂蚁般渺小的车流人群。
他选择了纵身一跃,以为能终结一切痛苦。
可现在……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骨节分明,修长,但皮肤粗糙,指甲修剪得还算整齐。
但指缝里藏着洗不净的污垢,手腕纤细,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
这不是他那双习惯了敲击机械键盘、定期做手部护理的手。
陌生的记忆,如同破碎的胶片,带着强烈的屈辱、不甘,一股脑的涌入他的脑海。
张振,十九岁。
香江一个npc般的家庭独生子。
父母双亡,靠卖报纸生活。
他醒过来的地方,正是后世里鼎鼎大名的九龙城寨、几乎与贫民窟无异的破屋子,孑然一身。
“1975年……香江……”张晶,不,现在身份证上的他,叫张振。
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声音沙哑干涩。
他挣扎着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到那个破木柜前。
柜门上有一面模糊不清的水银镜子,边缘已经氧化发黑。
他凑近,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
年轻,二十岁的脸虽说稚嫩中带着营养不良,但那种勃勃生机,根本就遮掩不住。
五官底子极好,剑眉星目。
鼻梁高挺,组合在一起。
这张俊美的脸,使得张振有种把自己,误认为是神雕时期的阿古的错觉。
只是此刻,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颓丧。
嘴角还有一小块,未完全消退的青紫,那是前几天“英勇事迹”留下的印记。
落魄!
标准的破落户模样。
张晶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猛地抬手。
不是抚摸自己的脸,而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柜上!
“砰!”一声闷响,柜子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
“哈……哈哈哈……”
他开始笑了起来,起初是低沉的、压抑的,随即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般的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没死!我没死!还他妈回到了1975年的香江!!”
他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隔壁传来了愤怒的捶墙声,以及掺杂着粤语发出的含糊咒骂。
“破产跳楼算什么?穷得只剩一间破屋又算什么?!”
他指着镜中的自己,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这是机会!天大的机会!1975年的香江啊!遍地黄金!房地产!股市!航运!娱乐业!……还有,信息差!老子有未来五十年的见识!”
狂喜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
上一秒还在为失去一切而绝望,下一秒就手握着一个时代的先机重生。
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令他惊喜的是,年轻!
正所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老天爷疼他,让一直羡慕别人重生的他,重新回到了年轻时代。
这种巨大的反差的惊喜,足以让任何理智的人疯狂。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带着霉味的空气。
当务之急,是启动资金!
用这具身体原主最后的一点钱,去撬动第一桶金!
他立刻像一头搜寻猎物的饿狼,开始在逼仄的屋子里翻找。
床底只有几双,可以站立的破洞袜子;
墙角堆着的旧报纸里,除了蟑螂尸体和灰尘,一无所获;
最后,在那件唯一还算体面、但此刻也沾着污渍和褶皱的西装外套内袋里。
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纸片。
掏出来,是一张皱巴巴、边缘磨损严重的绿色纸币。
港币十元。
在1975年的香江,十元钱,能做什么?
大概能买四五碗,最便宜的云吞面,或者坐十几次天星小轮。
这就是张振的全部资产,也是未来张晶,启动他宏伟蓝图的第一块、也是最寒酸的一块基石。
“十块……够干什么?!”
张晶紧紧攥着这张纸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十块钱,加上未来的信息,足够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检索着关于1975年香江的、能够快速变现的记忆碎片。
炒股票?
疯了啊?
谁会用十块钱港币去炒股?
本金太少,而且需要时间。
捡漏古董?
他不具备那个眼力。
打工?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尽管他赖以生存的职业是卖报纸。
但他下定了决心,明天就结束这份工作,他张振这辈子,都不会去打工。
突然,一个记忆亮点闪现。
照啊!
香江赛马会!
赢成富豪他不敢说,但随便赢点启动资金还是可以的。
香江的赛马历史悠久,博彩业发达。
他依稀记得,就在1975年的某个时间点,跑马地马场似乎爆出过一场惊天大冷门!
一匹名叫“幸运星”的马,平时成绩平平,赔率极高。
但就在那场特定的比赛中,因为某种原因(可能是天气、场地或者其他马匹的意外)。
竟然奇迹般夺冠,赔率高达近百倍!
受重生的眷顾,他的精神力扩容了,日期他记得很清楚!
1975年5月16日周六,下午第三场比赛。
而且,他记得“幸运星”这个名字,以及它那离谱的赔率!
“就是它了!”
张晶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光芒。
但更是一种基于“先知”的笃定,“去马场,用这十块钱,买‘幸运星’独赢!”
他不再犹豫,将十元钱小心翼翼塞进裤袋深处。
然后对着那面模糊的镜子,努力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西装。
用手沾了点盆里的冷水,将乱糟糟的头发梳成奔头状。
他装逼的心思,一刻都按捺不住。
他需要让自己,看起来至少像个能进马场公众席、并且有资格下注的人。
而不是一个刚从城寨里,爬出来的流浪汉。
深吸一口气,他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破木门。
更加浓郁、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走廊狭窄、阴暗,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晾晒着的衣服滴着水。
小孩的哭闹声、女人的叫骂声、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粤曲声,混杂在一起。
这有个比较雅的描述:红尘俗世。
亦或是花花世界。
构成了1975年九龙城寨中,最真实的市井交响乐。
他来自五十年后!
他见识过互联网的浪潮,经历过资本的厮杀。
掌控过亿万资金的流向!
如今只不过重新适应一遍而已。
对于像他有这种经历的重生人士而言,重回巅峰不过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