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烟雨依旧,可这一次,细雨中裹挟的不再是诗意,而是死亡的气息。
偏僻的青河县,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如鬼魅潜行,悄无声息地攫取生命。
起初只是几例高热不退、咳血如墨的病例,当地郎中尚可应付。
可不过半月,疫情如野火燎原——患者神志昏沉,皮肤溃烂,三日内便气息断绝。
更可怕的是,它与当年金陵大疫症状高度相似:高热、谵妄、内毒攻心,却又多了新变——病者指尖发黑,七窍渗血,死亡率竟比当年更高!
县令六百里加急求援,可朝廷派来的医官束手无策,药石无效。
棺木日日出城,哭声夜夜不绝。百姓焚香拜神,道士画符驱邪,却无人敢触碰那“不祥之病”。
消息传至顾家药庐,顾清风正在整理《疫症新编》。
他听闻症状,面色骤变——这分明是当年“疫疠回春汤”所克之症的变种!
他未有半分犹豫,当即命人备齐药材:黄连、黄芩、金银花、连翘、生地……更有当年姜凌云所授、以三十六味药配伍的“解秽丹”为底。他又根据新症加减两味药——以青黛解其指尖黑毒,以犀角清其心包热毒。
三日内,他亲率药庐十二名骨干,携药材三百斤,日夜兼程,奔赴青河。
疫区惨状,触目惊心。
街巷空寂,唯闻哀嚎;茅屋闭户,尸臭弥漫。
顾清风立于疫棚前,沉声道:“开棚施药,分文不取!”
药汤熬成,深褐如墨,药香中带着一丝清苦。
可第一日,竟无一人来取。
谣言,已先于药汤抵达。
“听说这方子……是当年那个‘妖女’姜凌云留的!”
“就是那个手刃陆啸天、血洗朝堂的煞星?”
“她的药能吃?别是拿咱们试毒吧!”
“顾神医怎会用她的方子?莫非被那妖女迷了心窍?”
恐慌如瘟疫的影子,比病更毒。
百姓宁可蜷缩家中等死,也不愿沾“妖女”之物。
药棚前,空荡如洗。
顾家随行弟子焦急如焚:“先生,不如换个方子!就说这是顾家祖传秘方!”
“对!名声要紧,救人也得让人敢喝啊!”
顾清风立于药锅前,青衫被药汽熏得微潮。
他望着那些在破屋中呻吟的病患,望着母亲抱着高热孩童绝望的眼神,清俊脸上无怒无怨,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
他未解释,未争辩。
只默默取过一只干净陶碗,舀满滚烫药汁。
在满场惊骇目光中,他端起碗,神色平静,一饮而尽!
“少爷!”
“顾神医!不可啊!”
惊呼声四起。
可顾清风已放下空碗,用袖角轻拭嘴角,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温和却如铁:
“此药无毒,可治此疫。诸位若不信,顾某,先行试之。”
言毕,他转身,径直走入重症病棚——那里,污秽横流,尸气弥漫,连本地郎中都裹三层布巾才敢入内。
他却未戴面巾,只以银针刺腕,便俯身为一名咳血老者诊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一个时辰,他守在棚中,为三人施针,观察脉象;
两个时辰,他亲舀药汤,喂入昏迷孩童口中;
夜幕降临,他依旧未出,就地铺草为席,守着最危重的五人。
一夜,两夜……
他几乎不眠不休。
为病患翻身、擦身、清理秽物,动作轻柔如待至亲。
他的脸色因疲惫而苍白,眼窝深陷,可那双眼中,始终清澈如初,坚定如山。
第三日清晨,奇迹显现。
最先服药的七名轻症患者,高热退去,神志清醒!
而顾清风本人,除了憔悴,竟无丝毫中毒之状!
事实,如雷霆劈开迷雾。
“顾神医没中毒!”
“那药……真的能救命!”
恐慌如冰雪消融。
药棚前,排起长龙。
百姓跪地叩谢,争先恐后取药。
疫情,终被遏制。
一月后,最后一批病患痊愈离棚。
当地乡绅携万民感恩书,欲立“顾公活命碑”,并问:“敢问神医,此救命仙方,可有名号?”
顾清风正收拾药箱,闻言,动作微顿。
他抬眼,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是她当年跃入大海的泉州港,是云门祖地的山峦,是江湖最深处的孤影。
眼神悠远,如穿十年风雪。
片刻,他收回目光,对乡绅温和一笑。那笑里,有看透世情的淡然,更有坚守本心的执着:
“此方,无名。”
他顿了顿,声音轻如絮语,却重如山岳:
“若非要有个称呼……便叫它——‘活人术’吧。”
活人之术,无关妖女或神医,
无关云门或顾家,
无关声名,无关正邪,只关生死。
他未提姜凌云之名,却将她留下的火种,化入这最朴素的医道之中。
他以身为盾,为她的医术正名;
以心为炉,将她的痕迹,炼成纯粹的“活人”之志。
从此,青河县无“妖女方”之说,只有“活人术”之传。
而顾清风,依旧青衫行医,济世救人。
他不再写“云纹”暗记,
却在每一剂救人性命的药中,
默默——为她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