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吐出口中染血的布条,那团浸透泪水与血渍的粗布落在污水里,像一朵凋零的残梅。
脸上泪痕未干,可眼神却一点点重新凝聚起冰冷与坚定,如同寒潭深处沉寂的刀锋。
我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沉重如山的铜管,而是轻轻扶住了叶知秋的手臂。
“知秋,”我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深不见底的恐慌——他怕我点头,更怕我摇头。
而此刻,他从我眼中看到的,是后者。
我用力,将他从泥泞中扶起。月白长衫沾了污迹,玉簪微斜,可他的脊梁依旧挺直,只是那双眼睛,盛满了即将破碎的光。
然后,我从怀中最里层,取出了那半块温润的同心玉佩——它刚从陆啸天书房夺回,还带着母亲的气息,关联着云门秘宝,也关联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血泪过往。
我拉过他的手,将这半块玉佩,轻轻放在他掌心,再合拢他的五指,让他紧紧握住。
玉佩微凉,却仿佛带着我掌心的温度,也带着我最后的托付。
“叶知秋,”我凝视着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如刻,“你的情意,我姜凌云此生铭记。但这条路,我不能跟你走。”
他喉结滚动,似要开口,却被我抬手止住。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哽咽,继续道:“这半块玉佩,与飞云镜血脉相连,亦是开启归墟秘藏的钥匙。
陆啸天若得之,必引北狄入关,自立为帝,天下将陷于战火。我现在把它交给你。”
我直视他的双眼,目光如炬,说出了此生最决绝、也最信任的嘱托:
“若我死,你毁秘宝;若我活,你忘了我。”
八个字,重逾千钧。
“若我死”——是托付。将关乎天下苍生、足以颠覆皇权的秘宝,交到唯一可信之人手中,宁可毁之,不可落于贼手。
“若我活”——是斩断。斩断他所有不该有的念想,斩断他为我放弃家族、背负骂名的执念,还他一个清清白白、不受牵连的未来。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将那半块玉佩死死攥住,指节泛白,仿佛要将它嵌入血肉。他张了张嘴,眼中翻涌着痛苦、不解、挣扎,甚至有一丝被抛弃的委屈。
他想说“我可以等你”,想说“我陪你一起”,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懂,姜凌云一旦决定,便是九死不悔。
而我,没有再给他机会。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在我最狼狈时递来金疮药、在我最绝望时送来密道图、此刻又愿为我放弃少主之位、孤注一掷的男子,刻进灵魂深处。
他的清隽,他的隐忍,他的炽热,他的孤勇……
都值得更好的结局,而不是陪我葬身于这京城的血火之中。
然后,我猛地转身,不再回头,迈着虽然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子,走出了这条阴暗潮湿的小巷。
阳光有些刺眼,照在我染血的衣襟上,泛出铁锈般的光。
身后,是叶知秋可能凝望的、痛苦而沉默的目光;
前方,是陆啸天布下的天罗地网,是秦啸生死未卜的牵挂,是全城百姓被毒药威胁的性命,是必须了结的血海深仇。
我抬手,擦干脸上最后的泪痕,挺直了早已伤痕累累的脊梁。
风卷起我的衣角,猎猎如旗。
巷口之外,街市喧嚣,人声鼎沸,可我知道,那繁华之下,尽是杀机。
午时三刻,朝阳门。
我来了。
这一局,
我不为生,
只为——
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