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玥提着染血的金簪,走在回廊下。
裙摆曳过青石板,步步生寒。
沿途奴仆见她神色,皆骇然避让,如见修罗。
书房灯火通明,林枫正于窗前提笔疾书——自是那封预备好的休妻书。
“砰!”
房门被一股巨力轰然踹开,木屑四溅。
林枫惊愕抬头,墨笔坠于纸上,污了即将写就的“休”字。
月光与灯光交织处,裳玥逆光而立,手中金簪血珠滚落,周身散发着如有实质的冰冷威压。
“不必写了。”
她声音不高,却似惊雷炸响在书房每一个角落。
“本座今日,是来休夫的。”
林枫确实在书房。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气与隐忍。此刻,他正端坐于书案之后,手提狼毫,在一张宣纸上落笔。笔锋看似沉稳,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尽在掌握的冷峭。
他在写休书。
按照他的算计,此刻后院那场丑剧应当已然上演。他那愚蠢不堪、嫌贫爱富的妻子裳玥,此刻应正与她那表哥王鹏颠鸾倒凤,而他自己,则会“恰好”带着人撞破奸情,将这早已成为他耻辱象征的女人扫地出门。这不仅解决了这个包袱,更能借此博取族中部分人的同情,为他后续的计划铺路。
一想到马上就能摆脱这个蠢妇,林枫心中便升起一股快意。笔下的“休”字,最后一笔即将落下,带着决绝的锋芒。
然而——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书房那两扇坚实的梨木门竟如同纸糊的一般,轰然向内炸开!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林枫手腕猛地一颤,狼毫笔脱手而出,“啪”地掉在宣纸上,浓黑的墨汁瞬间晕染开来,彻底污了那个即将完成的“休”字,也污了他精心布局的“捉奸”剧本。
他惊愕抬头,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骤停。
月光与书房内昏黄的灯火交织在一起,勾勒出门口那个逆光而立的身影。
是裳玥。
却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愚蠢艳俗的裳玥。
她依旧穿着那身寝居的素色长裙,墨发未绾,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被夜风拂动,贴在略显苍白却冰冷如玉的脸颊边。她的身姿挺拔,不再是往日那怯懦含胸的模样,而是如孤峰绝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傲然与……压迫感。
最刺目的,是她手中那根金簪。簪尖染血,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正沿着尖锐的末端缓缓凝聚,欲滴未滴。那血色,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而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更是让林枫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是一种居高临下、视众生如蝼蚁的冰冷威压,仿佛她并非站在书房门口,而是立于九重天阙,俯视着他这只尘埃里的虫豸。
这……这怎么可能?!
林枫瞳孔紧缩,脑子里一片混乱。王鹏呢?捉奸的人呢?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这般模样?
裳玥的目光淡淡扫过书案上那被墨迹污损的休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她抬起脚步,迈过门槛,走入书房。染血的簪尖随着她的步伐,在空气中划开无形的涟漪。
“不必写了。”
她的声音响起,清冷,平静,没有半分原主的怯懦或歇斯底里,却像一道裹挟着冰霜的惊雷,狠狠地劈在林枫的心头,将他所有的算计和惊愕都炸得粉碎。
林枫下意识地站起身,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气势面前,竟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陌生的妻子,一步步走近。
裳玥在书案前站定,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林枫那张勉强维持镇定的脸。
“本座今日,”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是来休夫的。”
话音落下,她将一直握在左手的一样东西,随手扔在了那张被污损的宣纸上。
那是一张她自己刚刚写好的纸。
纸张粗糙,墨迹犹新,最上方是两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
和离书!
其下条款,寥寥数行,却字字诛心:
“立书人裳玥,因夫林枫,身无长物,性实无能,徒赘裳门,却行鬼蜮,算计发妻,人伦尽丧。今情愿立此和离书,任其另娶,两不相干。恐后无凭,立此存照。”
“附带:裳玥嫁妆悉数带回,另,林枫需赔付精神损耗,白银万两。”
林枫看着那纸和离书,尤其是“身无长物”、“性实无能”、“行鬼蜮”、“算计发妻”等字眼,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和怒火直冲头顶!
她怎么敢?!她不仅敢休夫,还敢如此羞辱他!甚至还敢索要赔偿?!
“裳玥!你放肆!”林枫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猛地一拍桌子,试图以气势压人,“你深夜持凶,伤人在先,如今还敢口出狂言,写这等荒谬之物!你可知七出之条……”
“七出?”裳玥打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眼中讥诮更浓,“休书是给你的体面,你若不要……”
她顿了顿,手中染血的金簪微微抬起,簪尖直指林枫的眉心。那一点寒芒,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杀意,让林枫瞬间汗毛倒竖,后面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本座不介意,让你变成一具尸体。”
“丧夫,自然也算和离。”
书房内,空气凝固如铁。
林枫僵在原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却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的冰冷。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此刻再说一个“不”字,那根染血的金簪,下一秒就会刺穿他的头颅。
这个女人……真的敢杀他!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摆布、作为他踏脚石的蠢妇裳玥了!
一种巨大的、失控的恐慌,混合着被彻底践踏尊严的屈辱,席卷了林枫。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但在那绝对的力量(或者说,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他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算计,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看着林枫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充满不甘与惊惧的眼睛,裳玥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签。”
她只吐出一个字,如同最终审判。
窗外,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属于王鹏的微弱呻吟,更添了几分肃杀。
林枫看着案上那纸屈辱的和离书,又看了看那根距离自己眉心不过尺余的染血金簪,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他颤抖着手,拿起旁边另一支干净的笔,蘸了墨,在那份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一笔,都如同刀割。
裳玥拿起和离书,扫了一眼落款,随手折叠收起。
她不再看面如死灰的林枫一眼,转身,提着那根依旧滴血的金簪,如来时一般,从容地走出了这片被她彻底碾碎的书房。
留给林枫的,只有一个决绝、冰冷、仿佛永远不会回头的背影。
以及,一个彻底脱离掌控、崩坏伊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