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千尘那句“你自由了”如同一道赦令,却又像是一记重锤,砸得姜宝宝晕头转向。
她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被春桃和夏荷搀扶着,回到了栖梧苑。
一路上,王府的下人们依旧恭敬地垂首行礼,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是怜悯。
还是松了口气?
她分辨不清。
“小姐,我们真的可以回家了吗?”
春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还有一丝不确定的惶恐。
姜宝宝没有回答。
她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却始终觉得隔着一层的天空,心中一片混乱。
他说她自由了。
他说她可以回姜家。
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逃离这个冰冷的王府,逃离那个可怕的男人,回到疼爱她的父母兄长身边。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和快乐?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在“墨韵斋”发生的一切。
他冰冷的质问,他眼底翻涌的怒意和那抹深沉的痛楚。
他攫住她下巴时指尖的力度,还有他最后那句带着失望和决绝的“如你所愿”。
以及那个丑得别致的布偶。
“那你知不知道,你口中这个‘可怕’的人,曾经是如何纵容你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是如何在你生病时彻夜不眠地守着你?”
“是如何因为你一句话,就踏平三国,只为了给你一个再无战乱的太平盛世?”
这些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荡。
纵容?
守着她?
踏平三国?
她无法将这些词语与那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摄政王联系起来。
这太荒谬了。
可是他说话时的眼神,那不像是在撒谎。
还有那个布偶,那真实的触感和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不确定感攫住了她。
她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小姐,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夏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王爷那边派人传话,说马车已经备好,小姐随时可以离开。”
他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送她走?
姜宝宝的心猛地一沉。
“走吧。”
她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既然他让她走,那她就走。
留在这里,除了自取其辱,还能得到什么?
走出栖梧苑,穿过熟悉的回廊水榭,王府的一切依旧肃穆而冰冷。
只是这一次,她是以离开者的身份走过。
府门外,停着的是姜家的马车,而不是王府那辆玄色鎏金马车。
福伯带着几个下人垂手站在门口相送,态度依旧恭敬,却多了几分疏离。
“姜小姐,一路保重。”
福伯躬身说道,语气平淡。
姜宝宝点了点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囚禁了她数月、却也留下了无数复杂难言情绪的王府,然后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驶离摄政王府。
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象征着权力与禁锢的府邸大门?
姜宝宝以为自己会感到解脱,可心中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却愈发清晰。
回到姜府,早已得到消息的姜家上下全都迎了出来。
“宝宝,娘的宝贝女儿!”
姜夫人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总算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弘毅看着明显清瘦了不少的女儿,也是眼眶发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五个哥哥围在一旁,脸上也都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熟悉的庭院,熟悉的亲人,关切的目光,温暖的话语这一切,都是她在王府日思夜想的。
姜宝宝被家人的温暖包围着,鼻子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
她扑在母亲怀里,哽咽着。
“爹,娘,哥哥我回来了。”
回家了。
她终于回到了这个真正属于她的、充满爱和温暖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姜宝宝努力让自己回归到从前的生活。
她穿着自己喜欢的漂亮衣裙,吃着厨房精心准备的可口菜肴,听着哥哥们讲外面的趣闻,和母亲一起打理花园。
家人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与摄政王相关的话题,试图用加倍的宠爱来抚平她这段不愉快的经历。
表面上,姜宝宝似乎恢复了过往的明媚与活泼,甚至比在王府时开朗了许多。
她笑着,闹着,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姜家大小姐。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会在夜深人静时,望着窗外的明月发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玄色的身影。
她会在看到某些新奇玩意儿时,下意识地想,如果是他,会送来什么样的东西?
她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起关于朝堂、关于那位摄政王的消息。
听说他雷厉风行地整顿吏治,手段比以往更显酷烈。
听说他拒绝了所有试图联姻的提议,府中依旧空无女眷。
听说他愈发沉默寡言,周身的气场冷得能让盛夏结冰。
每当听到这些,她的心都会莫名地揪紧。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并没有因为回到熟悉的环境而消失,反而像藤蔓一样,悄然滋长,缠绕着她的心。
她开始反复回想在王府的点滴。
他强行喂食时的冰冷,宣告所有权时的霸道,这是她恐惧的根源。
可同时,那些无声送来的新奇物件,那只温暖的小猫,那架秋千,还有他偶尔看似平淡的关心“天凉了,多穿些”,以及最后在墨韵斋,他那番带着痛楚的质问。
恐惧是真的。
可那些被忽略的、细微的、与她认知中“可怕”形象相悖的举动,也是真的。
还有那个布偶那瞬间闪回的画面。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这天,她无意中在府里库房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全是些小孩子的东西。
几件做工粗糙、绣着歪歪扭扭蟒纹的玄色小衣服。
一些画着鬼画符的宣纸,甚至还有几把明显是孩童式样、却用料极其考究的小木剑、小弓弩。
这些东西的风格,和她在王府“墨韵斋”里看到的,如出一辙。
“这些是?”
姜宝宝拿起一件小衣服,怔怔地问看守库房的老仆。
老仆看了一眼,笑道。
“小姐不记得了?”
“这些都是您小时候的玩意儿啊。”
“您那会儿可喜欢模仿摄政王殿下了,非让老爷给您做这样的小袍子,还有这些木剑,都是王爷命人给您特制的呢。”
老仆后面还说了什么,姜宝宝已经听不清了。
她看着手中的小衣服,那些被她刻意压抑、试图否认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她看到小小的自己,穿着可笑的玄色小袍,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那个高大的身影后面,叽叽喳喳。
她看到自己理直气壮地抢走他批阅奏章的朱笔,在重要的公文上画乌龟,而他只是无奈地看着。
她看到自己生病时,他笨拙地守在床边,用冰凉的毛巾敷着她的额头。
她看到自己指着杂耍班子,非要他陪着去看,而他虽然冷着脸,却还是点了头。
还有那个布偶,她熬夜缝得手指都快戳破了,得意地送给他。
他沉默地收下,那个丑东西,似乎一直被他放在书房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不是假的。
那些纵容,那些守护,那些她无法想象的过往都不是假的。
她真的曾经被他那样珍视地对待过。
而她,却用最伤人的话语,否定了他所做的一切,将他们的过去,将他定义为“可怕的人”。
巨大的愧疚和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痛楚,瞬间击中了姜宝宝。
她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手中的小衣服飘落在地。
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后悔。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回到家的这些日子,她感受不到真正的快乐。
因为她的心,遗失了一部分,遗失在了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王府。
遗失在了那个被她深深误解和伤害的男人身上。
她以为的逃离,其实是失去。
那份被遗忘的、深厚的情感,在她恢复记忆的这一刻。
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她的心里,带着无尽的酸楚和悔恨。
她蜷缩在库房的角落里,失声痛哭。
原来,可怕的不是他。
是她自己。
是她遗忘了最重要的东西,是她用恐惧蒙蔽了双眼。
亲手推开了那个或许一直用他冰冷的方式,在守护着她的人。
现在,她终于想起来了。
可他还会在原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