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宝新的藏身点,是位于一片毒瘴沼泽中心的小小孤岛。
岛屿由坚硬的黑色岩石构成,不过方寸之地。
几棵扭曲的枯树顽强地生长着,树下有一个天然的、向内凹陷的岩穴,入口被垂落的枯藤遮掩,极为隐蔽。
沼泽中弥漫的剧毒瘴气成了天然的屏障,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沧澜将姜宝宝安置在岩穴内铺好的干燥草垫上,再次检查了她的情况。
高烧依旧持续,溃烂似乎在药物的压制下没有继续恶化,但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生命的气息,正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一点点流逝。
他沉默地取出银针,再次为她行针,刺激那微弱的生机。
又喂她服下另一颗珍贵的碧灵丹。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岩穴口,望着外面翻滚的、色彩斑斓的毒瘴。
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与凝重。
墨千尘来得太快,比他预想的还要快。那个男人的执着与能力,远超他的估计。
接下来的日子,姜宝宝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清醒的时刻短暂而痛苦。
她仿佛置身于烈焰与寒冰交替的地狱,蚀骨的疼痛从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深处钻出来,啃噬着她的神经。
视线是模糊的,只能看到岩穴顶部凹凸不平的、晃动着的黑影。
耳边是嗡嗡的鸣响,偶尔能听到沼泽气泡破裂的咕嘟声,以及风吹过枯藤的沙沙声。
她知道自己被挪了地方,知道沧澜在尽力救她。
偶尔在剧痛的间隙,她能感觉到银针刺入穴道的微胀,能感觉到苦涩的药液被小心地渡入口中。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惧。
她害怕。
害怕墨千尘找到她。
害怕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那比病毒本身的折磨,更让她痛不欲生。
一次短暂的清醒中,她似乎听到了极远处,传来一声隐约的、熟悉的鹰唳。
那是墨千尘驯养的海东青的声音?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被更汹涌的剧痛淹没,再次陷入黑暗。
昏迷时,她也不得安宁。
光怪陆离的噩梦纠缠着她。
有时是墨千尘冰冷失望的眼神,有时是轩辕烈狰狞的笑脸,有时是自己浑身脓血、被所有人抛弃的画面。
她在梦魇中挣扎、哭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
“王爷,这附近毒瘴太过浓烈,踏雪乌骓也无法长时间承受。”
影一掩住口鼻,看着前方那片色彩斑斓、几乎凝成实质的雾气,眉头紧锁。
即使以内力抵御,那瘴气带来的眩晕感依旧阵阵袭来。
墨千尘立于一片相对干燥的土丘上,陨星剑斜指地面,剑尖沾着些许泥泞。
他玄色的斗篷边缘已被沼泽的泥水浸染,兜帽下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锋。
他已经在这片区域搜寻了两日,破解了数个沧澜布下的疑阵。
打晕了数批试图阻拦的影羽卫,最终追踪到了这片绝地之前。(我是想写直接杀了的,但是想想友军的人,杀了不大好。)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这片沼泽的范围,计算着毒瘴的浓度和可能的流动规律。
空气中,除了那令人作呕的甜腥瘴气。
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被完全掩盖的碧灵丹特有的清苦药香。
那药香断断续续,被风与瘴气撕扯得支离破碎,来源飘忽不定,仿佛来自沼泽的四面八方。
“他用了药香扰踪。”
墨千尘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连日搜寻不眠不休的疲惫,更多的却是一种被激怒的、冰冷的戾气。
“很聪明。”
但这更证实了一点,她,或者至少是带着她的人,就在这片沼泽的某处。
他尝试着从几个不同的方向靠近沼泽边缘,
但毒瘴的范围极广,且越是深入,对内力消耗越大,视线也几乎完全被阻隔。
强行闯入,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风险极高。
一次,他几乎踏上了那片中心孤岛的对岸。
隔着数十丈被毒瘴笼罩的水域,他似乎看到了对岸枯树下,岩穴口垂落的藤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心脏骤停。
“宝宝!”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与急切。
回应他的,只有沼泽气泡破裂的咕嘟声,以及风吹过枯死植物的呜咽。
是错觉吗?
还是她真的就在对岸,听到了他的声音,却不愿回应?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影一尝试施展轻功,试图飞跃部分沼泽区域。
但瘴气不仅有毒,似乎还对内力运行有干扰,飞到一半便气息滞涩,险些坠入泥潭,只得退回。
“王爷,硬闯不得。”
“需另寻他法,或者等。”
影一沉声道。
等瘴气自然减弱,或者等沧澜他们主动离开这片绝地。
墨千尘死死盯着那片翻滚的毒瘴,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
他感受到了,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距离。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就在那毒瘴之后,承受着痛苦,而他却只能被阻隔在外。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愤怒,更让他恐惧。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一棵枯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裂,木屑纷飞。
“沧、澜。”
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带着滔天的杀意。
最终,在影一的再三劝阻下,墨千尘没有选择不计代价地硬闯。
他退到了毒瘴范围的边缘,寻了一处视线相对开阔的高地。
他没有离开,而是如同蛰伏的猎豹,盘膝坐下,陨星剑横于膝上。
目光如同最顽固的锁,牢牢锁定着那片吞噬了他希望的区域。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等一个破绽。
他就不信,沧澜能带着一个重病之人,永远躲在这毒瘴之中。
夜色再次降临,沼泽上的毒瘴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谲的、蓝紫色的幽光,如同无数怨灵在舞蹈。
岩穴内,姜宝宝又一次从剧痛中短暂清醒。
这一次,她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风声,不是水声,而是一种极轻微的、仿佛利刃划过岩石的摩擦声。
以及一种她熟悉到灵魂里的、冰冷而压抑的呼吸声。
很近。
仿佛就在岩穴之外,隔着一层藤蔓,一片毒瘴。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想要蜷缩起来,想要躲进岩石的最深处,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要,不要过来。
不要看见我。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泪水混着脓血,滑过溃烂的脸颊。
岩穴外,那片枯藤之后。
翻滚的毒瘴之中,似乎有一个玄色的身影轮廓,若隐若现,固执地站立着。
仿佛已化作了另一块岩石,与这片死亡沼泽对峙着,直到时间的尽头。
寻找,并未停止。
它只是从激烈的追逐,变成了另一种更为煎熬的、沉默的守候与等待。
而答案,似乎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却又是世界上最遥远的毒瘴与心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