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巨大的城市电子地图,在林晚星眼中不再是平面的街道与建筑,而是一个立体的、分层的世界。
地表之下,那条被截断的信号轨迹如同幽灵的指引,最终消失在一片被标记为“待规划”的绿色区域。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调出了另一份尘封的档案——全市地下防空工程备案图。
两张图纸在大屏幕上重叠、校准。
信号消失的终点,与一个红色的五角星标记完美重合。
“凤凰山,六七年战备通讯总站。”陆擎苍的声音低沉,瞬间洞悉了她的发现,“建成后从未正式启用,坑道深埋山体,自带独立柴油发电系统和深埋地下的备用电缆。因结构过于坚固,拆除成本高昂,至今未列入市政规划。”
一个完美的幽灵巢穴。
“强攻,会打草惊蛇,他们可以轻易销毁一切。”林晚星的目光冷静得像一汪深潭,“而且,我们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条备用线路通向何方。”
她要的,不是捣毁一个据点,而是扯出整张蛛网。
“他们既然躲在历史的尘埃里,”她转过身,看向陆擎苍,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狡黠的光芒,“那就让他们,在历史的聚光灯下现形。”
三天后,一则不起眼的消息,同时出现在了军报和地方报纸的文化版块。
《抢救红色通讯遗产,让英雄的声音永不消逝——市文化局、档案馆联合发起“凤凰山老兵口述史”采集行动》。
文章以饱含深情的笔触,追忆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呼吁曾在此战备通讯站服役、或参与建设的老兵们,重回故地,为后人留下一段珍贵的历史记忆。
一场声势浩大的“怀旧行动”就此展开。
黄干事摇身一变,成了市电视台纪录片《红色电波》的现场导演。
他带领着一支“摄制组”,扛着摄像机和各种“道具”,堂而皇之地进驻了凤凰山通讯站的外围区域。
没有人知道,那些看似笨重的摄像机三脚架,顶端固定的不是云台,而是特制的多频段信号接收器。
更没有人注意,在黄干事勘景时,一阵“无意的踉跄”,让一小撮无色无味的微量荧光示踪粉,如薄雾般洒落在通讯站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入口处。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次日凌晨两点十三分,外围监控画面中,一个鬼祟的身影出现了。
那人戴着手套和帽子,动作敏捷地撬开门锁,闪身潜入站点。
十五分钟后,他悄然退出,消失在山林中。
黄干事立刻调取了另一处监控——那是在山下唯一一条公路上,针对李志勇设置的监控点。
就在一小时前,李志勇曾骑车经过这里。
技术人员将潜入者鞋底沾染的荧光粉末痕迹进行光谱分析,再与李志勇昨日骑行路线上遗留的轮胎粉尘样本进行比对。
结论很快出来:粉末成分与来源地质特征,完全吻合!
线索,完美闭环。
“该听听他们聊什么了。”陆擎苍下达指令。
一道无形的电磁天幕,以凤凰山为中心悄然展开。
军用级别的电磁静默管制,瞬间屏蔽了该区域所有的常规通讯信号。
对于外界而言,这里成了一片信号的真空地带。
但对于黄干事来说,这片寂静的旷野上,却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
他将一台经过极限改装、外表斑驳的老式收信机,小心翼翼地接入了从敌方电缆泄露出的微弱频段。
这台机器的核心,被植入了一枚林晚星提供的、超越这个时代的语音识别模块。
它不仅能捕捉加密电波,更能实时分析每一次呼叫的声纹特征,建立数据库。
三天。
死寂的三天里,系统像一个耐心的猎手,共捕捉到七段断断续续的加密通话。
经过破译,内容全部指向“b计划”的执行进度确认。
其中一段通话,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低语:“西北方向三人已就位,物资已发放,只待最终密钥下发,即可启动。”
猎物已经就位,只差最后的扳机。
而林晚星,就要亲手为他们送上这个扳机。
小刘记者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他看着林晚星递来的稿纸,眼神从疑惑变为震惊,最后化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兴奋的狂热。
第二天,一篇题为《谁还记得那串滴滴答答的摩尔斯电码?
》的怀旧散文,在各大报刊和广播电台的夜间栏目中悄然登场。
文章以一个老通讯兵的口吻,深情回忆了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如何依靠最原始的“滴滴”声传递生死情报,守护家国安宁。
文字质朴而感人,勾起了无数人的集体回忆。
文章的末尾,主持人用一种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为了让大家更真切地感受那段历史,我们特地附上了一段由老兵们重新录制的、当年常用的联络练习音频,让我们一起聆听,那份属于英雄的节拍。”
“滴……滴滴……答……滴……”
一段平平无奇的摩尔斯电码通过电波,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正在收听广播的人,只是将它当成一个有趣的怀旧彩蛋。
但他们不知道,这段音频经过特殊处理,在人耳无法察觉的低频部分,隐藏着另一段真正的指令。
“密钥更新为:星火南明。请各点确认,请各点确认。”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饵。
对于一个已经进入“静默”和“单线”状态、急待激活的潜伏网络而言,来自官方媒体、公开渠道、看似最不可能的指令,恰恰是最安全的。
两日后,凌晨三点整。
凤凰山深处,那台沉寂的发报机,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被远程唤醒。
控制台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
“滴答滴答……滴滴……”
黄干事的耳机里,传来了破译组急促而兴奋的声音:“捕获到目标信号!是确认码!内容:星火南明!”
“重复了!第二次!”
“第三次确认!信号源正在进行反射路径自检!”
“抓到你了!”黄干事猛地一拍桌子。
他身后的技术员双手在键盘上快如闪电,借助敌人自检时暴露的信号反射路径,结合早已准备好的地形雷达扫描数据,一幅完整的地下联络网图谱,在屏幕上被飞速绘制出来!
那条主信号线像一棵黑暗的大树,从凤凰山的主根上,延伸出六条粗壮的枝干,分别指向六个隐藏在城市各处的二级中继点。
而在这些枝干的末梢,十二个代表着“执行者”的红点,赫然在列。
“报告!”一名负责历史档案比对的情报员,声音带着一丝颤栗,“刚刚捕获到的主发报台呼号……经过比对,是‘海葵’计划第一任负责人的个人代号!他们……他们在按照最原始的协议,重启整个组织!”
这意味着,这不是简单的死灰复燃,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全面唤醒!
指挥中心里,气氛凝重如铁。
林晚星将最后一份证据链整理完毕,放入文件夹。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那支仅用于接收特殊信息的传呼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没有来电号码,只有一条匿名短信。
一行冰冷的字,像淬毒的刀尖,直刺人心。
“你赢不了,因为我们早就不是人,是程序。”
林晚星看着那行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她只是静静地拿起身边的微型录音笔,轻轻按下了录音键,仿佛在记录一段无足轻重的呓语。
她抬起头,对门外一直静静等候的陆擎苍说,声音平稳而清晰:“准备收网。”
但程序,也是人写的。只要是人写的,就有逻辑,有漏洞。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数十公里外的凤凰山深处,那间阴森、空旷的地下通讯总站里,死寂被骤然打破。
那台刚刚完成了最后一次发报任务的老旧电台,喇叭里没有传出新的指令,反而自动播放起一段录音。
正是林晚星授意小刘记者发布的、那篇散文的广播朗读版。
“在那个黑白分明的年代,一声声清脆的‘滴滴答答’,就是我们心中最嘹亮动听的歌……”
女主播温柔而充满怀念的声音,通过老旧的喇叭,在空无一人的隧道中不断回响、激荡,仿佛无数幽灵在替那些活着的“程序”进行最后的忏悔,又像是一曲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来自地狱的安魂曲。
林晚星缓缓合上文件夹,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已经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城市地图上。
电子幽灵的网络已经被完整地勾勒出来。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
脑海中,思绪已经转向了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环节。
这些幽灵,终究需要一副血肉之躯作为宿主,行走于人间。
而这些宿主在城市里移动,总会留下痕迹。